太陽還沒落山。

　學校的娃子們還沒有放學，村民們也正在後山瓜地裡伺弄西瓜。

　沿路走出去安靜的很，隻聞路邊草叢裡蛙叫的聲音。

　黑子拖拖遝遝來到陳家。

　院子的門開著。

　裡頭有低低人聲，還有鋸子鋸過木頭的刺耳聲響。

　黑子在門口站了會才走進去，視線下意識看向男人的腿。

　男人就坐在灶房門口的陰影處，一隻褲腿挽起，能看到腳腕的地方腫成饅頭，一大片青紫從腳腕蔓延到腿肚的地方，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因為摔了腿，男人行動不太方便，林翠芳便跟他一塊拉鋸子。

　在兩人身邊，還擱著個半成型的木櫃。

　“腿怎麽弄的?”他問。

　“上山整果林的時候沒注意看路，晃神了，不小心摔了下。”聽到聲音，男人抬了一下眼皮子，聲音低沉寡淡，“過來幫我鋸木頭。”

　黑子一口拒絕，“我不會。”

　“我都畫好線了，按著線條鋸下去就行，不用你會，你隻管出力氣！一大老爺們，你別跟我說你連力氣都沒有。”

　黑子耷拉下眉毛，感覺自己被拿捏了。

　面無表情過去，拿起鋸子，一手摁著木板固定，開始一推一拉鋸木頭。

　林翠芳見狀，偷偷抿嘴笑了下，扭身進灶房倒了杯綠豆水過來，放到一旁空凳上。

　“黑子，這是嬸兒今天早上煲的綠豆水，你待會渴了就喝。這大熱天的，喝點綠豆水解渴還能解暑氣。要是不夠，灶頭上還有，自己去盛。”

　黑子看她一眼，嗯了聲。

　婦人抿笑回了堂屋，把這邊空間留給兩個大男人。

　桃花一直沒出現，不知道是沒回家，還是躲到房裡避嫌去了。

　一時間灶房門口只有乾木工活的聲音。

　兩男人誰也沒說話。

　直到黑子把畫好線的木頭，全部都給按照規格鋸完了，上衣也被汗淌濕了，坐在凳子上的男人這才開口道，“以後有什麽打算?有沒有想過靠自己賺錢?”

　黑子怔了怔，他還以為男人要問他黃家的事情。

　“我已經賺了錢了，養老夠了。沒打算再乾活，那麽辛苦幹什麽，我又沒想過做富豪。”

　“你家裡有六畝地一直空著，地裡的野草都快有人高了。回頭等村裡西瓜賣了之後，我跟你一塊去把地整整。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你跟著大家夥一塊種上西瓜，一畝地也能賺個兩三百塊錢。一年到頭的省著點用，勉強應該夠了。”

　黑子，“不種，我用不著掙錢。”

　“你要是嫌這點錢少，那你跟我一塊打理果林。過兩三年的，等果林裡的果樹掛果了，賣錢的時候我分你一份。再過幾年你就要三十歲了，總得為自己以後打算打算。不掙錢怎麽行，以後連自己老婆孩子都養不起。”

　“養什麽老婆孩子?我沒打算結婚。一個人自在，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

　“行了，就這麽決定了。”男人好像壓根沒聽到他說什麽似的，自顧自說話，完了繼續使喚他，“把這些鋸好的木頭安裝起來，我教你，你出力。”

　黑子木了臉，面無表情，黑瞳瞳的眼珠子一點情緒沒有，幽幽盯著陳建和。

　“叔，”他說，“我說的話你沒聽到?我不乾活不掙錢，不養老婆孩子。你別為我操那個心了。”

　“你不是要還我人情嗎?我不用你還錢，你就當幫我的忙，把我讓你乾的活給幹了就行了。”

　“乾多久?”

　“不用多久，還完就行。”

　黑子不說話。

　男人當他傻子忽悠呢?還完就行，什麽時候算還完?

　要是沒個完的時候，他不得幫著乾上一輩子的活?

　玩他呢?

　陳建和臉一虎，“怎麽，乾淨的錢還不上，連活都不想幫著乾?你這輩子就指望著欠別人的人情過活啊?”

　“我沒讓你幫我。”

　“那我幫了你不也接受了嗎?我家的飯你不是也已經吃了嗎?你現在還能吐出來呀?”

　“……”

　黑子眉頭慢慢皺起，狐疑的上下打量眼前男人，“叔，你現在是不是變得有點滑頭了?”

　以前的刻板正直呢?

　小崽兒是這樣，老男人也是這樣。

　桃溪村怎麽變得他有點不認識了。

　“滑什麽頭?就這樣，晚上在家吃飯！”陳建和哼了聲，眼底微閃，不承認自己有點心虛。

　黑子想了想，不恥下問，“吃這一頓飯，我欠的人情是不是又多了一點，就得幫你乾更多的活?”

　“咳。”陳建和撐著起身，拖著摔傷的腿，一瘸一拐進屋。

　背影看著，總有那麽點狐狸的味道。

　臨進堂屋前，男人回身，“黃老婆子的事情是你乾的?你真上派出所告她去了?這什麽誹謗真能告啊?”

　“不能。但是嚇唬那種目不識丁的老婦人夠用了。”

　“你怎麽知道法律上還有誹謗罪?”

　“無聊的時候在圖書館看了點書，剛好看到，就給用上了。沒想到還挺管用。”

　男人轉身進屋了，沒再說什麽。

　被屋子遮擋視線，所以黑子沒看到男人臉上露出的笑容。

　男人一邊笑，還一邊暗罵了句兔崽子。

　“叔，不是說你說話我出力嗎?這東西怎麽安裝啊?”

　外頭，黑子看著散亂一地的木板木樁，額角微跳。

　“你先自己琢磨琢磨，不懂的回頭我再教你，我困了歇會！噢，圖書館也有教木工活的書，你有空可以去看看，看完了說不定不用我教，你自己就能裝個衣櫃出來了。”

　“……”青年往凳子上用力一坐，擺爛。

　坐在灶房陰涼處，喝著甜絲絲的綠豆水，黑子悠悠望向頭頂晴空。

　莫名有種預感， 自己的人生似乎正在不知不覺中，偏移軌道。

　他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結果好不好，一個人的日子得過且過，怎麽樣都無所謂。

　但是對陳建和的安排，他似乎也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排斥。

　桃溪村不大，平時村裡有什麽事情，片刻工夫就能全村皆知。

　黑子被陳建和拉著翻整田地打理果林的事情，很快就滿村子都知道了。

　村民們樂呵呵的躲在一邊，暗搓搓看熱鬧。

　甚至有人在背後打起了賭，猜這次黑子能堅持幾天，最後是黑子勝還是建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