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希從小娃兒抱著藥箱跑出來開始,就沒發出過聲音。
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好了”,方才回神。
手背的傷口已經上了藥水,纏了一圈繃帶。
是傅燕遲那個病秧子親手幫他處理的。
身邊圍著好些人,深秋沁涼的氣溫裡,他能輕易感覺到他們身上散出的熱度。
明明不熟悉,可是他們眼裡、話裡、舉動裡透出的關心,卻那麽自然。
自然得讓他生不出一絲不自在。
“下午飛過來的?先坐下來喝杯水歇歇,待會就能吃飯了。“
女子溫涼聲線在身邊響起。
燕希抬眸,手裡就被塞了個水杯,女子提著張小凳子放在他腳邊。
一側,聽女子提到吃飯兩字,戴著圍裙的老婦人一拍大腿,拽著貴叔就緊忙往灶房跑,“哎呀壞了,我鍋裡還燒著菜呢,得糊了!”
“我的紅燒肉!張嬸,我抽火,你把菜先翻一翻,糊了我今晚得吃鹹菜了!”這是燕希頭一回聽到貴叔說話帶上情緒,為了一鍋紅燒肉。
老爺子在院裡揚著嗓子說風涼話,幸災樂禍,“怎麽就只能吃鹹菜了?月月跟阿遲剛洗好的青菜不是菜啊?水靈靈的小白菜!”
傅燕遲,“平時好像沒給你吃過葷腥似的,饞成這樣多讓人看笑話?”
灶房裡,貴叔聲線平直傳來,“傅老,傅先生,我是控火的。”
院裡兩人立馬收斂,壓低聲音咬耳朵。
“暫時不能得罪,我的紅燒魚還沒做呢,他火大了,我魚準糊。”
“貴叔也就這一招能致命,先忍忍,吃完了飯再跟他算帳。”
“嗯,君子報仇,一頓飯不晚。”
燕希抬眸,看著蹲在他面前咯咯笑的小娃兒,嘴角微抽。
那對外祖孫也不怕教壞小孩?
“叔叔,你是坐飛機過來的嗎?”娃兒歪著小腦袋,又好奇又擔憂,“是不是因為打架打輸啦?你被人欺負了嗎?”
燕希腰杆一挺,嗤笑揚聲,“我打架會輸?你是沒見過——”
“可是你剛才就被阿貴伯伯摁著呀。”
“……”
燕希懷疑這小崽兒不止四歲。
四歲的小娃娃不可能說話句句戳心。
傅燕遲心情大好,不吝為女兒解惑,“阿貴伯伯拿過散打冠軍,以前在部隊的時候還有個外號叫擒拿王。像你叔叔這種繡花枕頭,他一個能打十個。”
七七,“哇!”
哇完後,娃兒悄悄問小蛋人,“蛋蛋,什麽是散打冠軍,什麽是擒拿王呀?”
小蛋人縮在意識海裡懶洋洋的,“直接問你爸唄。”
“可我要是問了,會顯得我什麽都不懂,爸爸他們就更把我當小娃娃了。”
“你本來就是小娃娃。”
“我想快點長大。”
“那就每天起床以後,叫你爸把你往上拔一拔,很快就長大了。”
“……”七七小臉黑了。
蛋蛋當她是傻蛋嗎?
四歲的小娃娃也知道,人是拔不高的!
懟完小娃娃,意識海裡就消了聲音。
憑外頭怎麽熱鬧,小蛋人也絲毫不受影響。
這段時間太快樂了。
翹著二郎腿,數著面前五個彩色能量球,小蛋人嘴角咧上天。
燕淮一家子來桃溪村的一天功夫,他就掙了三個能量球,之後飛來的能量也源源不絕。
到現在攢下五個了,再有一半,能量任務就能完成。
它只要耐心等到九二年,讓宋月涼度過死劫,再幫傅燕遲完成夙願,到時候就能回家。
兩年,它等得起!
小蛋人抖著腿,琢磨下次下雨打雷的時候,再整點事情讓雷霹一下,回家探個親。
完美。
……
吃過晚飯,一大家子人坐在院子裡,於夜色下談天說地胡扯閑聊。
堂屋裡婦人婆子蘿卜頭們烏泱泱一堂,高聲議論大聲笑。
有些村民愛湊熱鬧,不去看電視,提著凳子往院裡一坐,也加入閑聊隊伍。
總之,就是一個鬧字。
特別鬧。
這種景象在繁華京都是看不到的,相互攀談的熱鬧只在各種酒會宴會上出現,但是那些都不叫閑聊,叫應酬。
燕希搶了張竹椅子,置身在小山村的熱鬧裡,品味著當中愜意,生出樂不思蜀之感。
旁邊躺椅上,是病秧子傅燕遲,舉著大哥大,正噠噠噠撥號。
“喂,爸,是我。燕希離家出走了吧?人在我這。”
這個開場白驚得燕希立馬跳起來,伸手就要去搶電話,卻在聽到男人緊接下來的話時愣住。
“讓他在這邊待一段時間吧,散散心,估計是受什麽委屈了。”
“你自己兒子什麽脾氣性子你不知道?一個看老菜農賣菜可憐,捧著攢一年的鋼鏰去買菜的傻帽,能乾出什麽壞事來?”
“你跟孟姨說一聲,免得她擔心。嗯,就這樣,不用跟他談了,你說話他不樂意聽。”
燕希維持撲棱的姿勢,“……”
他垂眸看向剛掛電話的男人,一字一頓,“你說誰傻帽?”
“啊,你聽到了?”
“……”他現在要是把傅燕遲掐死,貴叔會把他蹦了嗎?
要是不會,他很想試一試!
就這樣的,他怎麽把他當哥?草!
青年憤憤躺回竹椅,閉上眼睛不說話了,作出拒絕交談的姿態。
夜色遮掩,沒人看見閉著眼睛的青年,眼尾悄悄溢出了一尾紅。
那是受了傷後有人關心,有人在意,才得以宣泄的委屈。
七七窩在婆婆懷裡,歪著腦袋看這一幕。
小娃兒總要無數的好奇,“婆婆,叔叔其實不討厭爸爸的吧?那為什麽他跟爸爸說話總是凶巴巴的?”
“因為你叔叔跟爸爸都是男孩子啊。”張細鳳笑道。
“男孩子怎麽了?”
“男孩子呀,性子別扭。”
“每個人的相處方式都是不一樣的,有些人直白,有些人迂回。”宋月涼補充,“像桃溪村的人,性子大多直白, 有什麽就說什麽,所以能讓人一目了然。你爸爸跟叔叔他們呢,就比較迂回,說話做事都要拐著彎,別別扭扭的,就容易造成誤會。生活壞境不同,人的性格也不同。”
“那媽媽是直白的還是迂回的?”娃兒又問。
宋月涼頓了下,下意識朝傅燕遲看去,恰好男子也正看過來。
四目相對,男人立刻抓緊時機拋了個媚眼。
宋月涼淡淡收回眼神,“媽媽的性子介於兩者之間,對直白的人直白,對迂回的人迂回。”
隔了點距離,傅燕遲聽不清母女倆在說什麽。
但是脖子感覺有點涼颼颼的。
好像有人要刀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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