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芳一聽這話就知道女兒打什麽主意,氣得拍了女兒一下,所有的多愁善感都給嚇飛了。
“那你也想跟你嬸婆一樣,老了撿個小娃娃回來養啊?你也不想想,這世上能有多少個七七?我告訴你,那麽懂事乖巧的娃,幾十年你也不一定能撿到一個!”
說完又緩和語氣,“你別被這一次相看給嚇著了,天底下好男人多著呢,不是每個人都跟黃二一樣面善心苦。像你爸就是好男人,媽嫁過來幾十年,他一次沒跟我紅過臉。”
“媽,你想誇我爸你就直接誇吧,還拐彎抹角的繞一大圈。”桃花作受不了的模樣,起身往外走,“看你那嬌媳婦樣兒都把我齁著了,不說了,我去看電影去!”
林翠芳急得追出門去,“還去看電影啊?”
“去,怎麽不去?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回看村裡放的電影,錯過這次機會,不知道明年還有沒有得看呢。”
“那你等會,媽去拿手電送你過去!”
“不用了,就這幾步路哪那麽麻煩,咱家門口能有幾個黃二啊?”
年輕姑娘腳程快,轉眼就出了院子。
林翠芳見狀,輕輕歎了一聲,之前壓下的愁緒重新浮了上來。
她知道女兒是故意找個借口出門的。
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情,誰心裡能好受?
女兒就是故意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寬她的心罷了。
電影開場後,曬谷場上的喧鬧就逐漸安靜下來。
人們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電影上,看的專心致志,津津有味。
七七跟小夥伴們都沒有跟家人坐在一塊。
小娃兒耐不住,也喜歡跟小夥伴們湊堆,就聚在曬谷場邊上,一邊看電影一邊嘮小娃兒能嘮的嗑。
有了電影的吸引,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早就被娃兒們拋到了腦後。
只有七七心裡還惦記著桃花姐姐,想著電影看完之後跟婆婆一塊去二伯家看看,跟桃花姐姐做做伴,讓她心情能好一點。
視線搜尋間,七七沒找到桃花姐姐,反而意外看到曬谷場最邊上,靠著別人家低矮院牆抽煙的光頭。
“原來黑子叔叔也喜歡看電影……”
“什麽喜歡看電影呀,七七?”
身後突然傳來女子清脆嗓音,七七驚喜回頭。“桃花姐姐你來啦?電影都已經放了一半了,七七還以為你今晚不出來了哩!”
“怎麽不出來,這麽好看的電影,桃花姐姐才不會錯過呢。”
女子笑著在七七身邊坐下,看起來毫無異樣,好像剛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七七歪著小腦袋,小大人似的點點頭,“就是呀,小兵張嘎可好看了,連黑子叔叔都喜歡看!”
桃花頓了下,問,“他也來了?”
“來了,在那邊!七七一眼就看到了,眼睛可厲害了!”
“對,七七眼睛可厲害了,不止眼睛厲害,人也勇敢,剛才你還想衝過去救姐姐來著!”
小娃兒被誇的不好意思了,抿著小嘴有些扭扭捏捏的道,“是華子哥哥先看到,後來七七才衝上去的。”
“咱們桃溪村的娃兒都很棒,都很勇敢!”女子不吝誇讚,從衣兜裡掏出一大把糖果分到小娃兒們手裡,“這些是姐姐特地帶的,都給你們吃!”
“謝謝桃花姐姐!”
娃兒們咬著糖,看著電影上小張嘎把鬼子耍的團團轉,笑得前俯後仰。
桃花坐在他們中間,聽著那些天真無邪的笑聲,心頭落下的陰霾漸漸消散。
她也跟著看電影,只是總專心不起來,眼神不受控制的總會往某個角落移去。
那人幫了她,她其實知道自己說的那句多管閑事很傷人。
但是當時聽著男人諷刺她恨嫁,她腦子一熱話趕話的就跟他嗆上了。
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的態度渾像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還無理取鬧蠻不講理。
桃花苦笑,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她在想什麽呢?
不管她是什麽態度,那個人也根本不會在意。
她又何苦庸人自擾。
二十多歲的姑娘芳華正茂,梳著麻花辮,穿著水色襖子,安安靜靜坐在那裡。
電影光線明暗間,清麗容顏不知道惹了暗處多少雙眼睛。
只是姑娘渾然不知。
電影以八路軍大獲全勝,小張嘎成了人民英雄結尾,引來全場如雷的掌聲跟喝彩聲。
散場的時候人多,場面顯得有些亂。
人們扛著長凳小凳,心思還在剛剛結束的電影上頭,行走間相互大聲討論。
時有不注意間凳子就掃了別人的腿,或者頂到了別人的肩。
桃花家離得近,不急著走,索性退到一旁,等人差不多散光了,再慢慢走回家。
寒風臘月的天氣,夜深了溫度越發低。
姑娘將脖子上的圍巾拉高了些,掩住口鼻,以取得更多暖意。
她收著兩手低頭走路,思緒有些沉浸,沒察覺身後有人尾隨。
二十郎當歲的青年, 血氣方剛又毛頭青澀,看中了好看姑娘,就喜歡跟在後頭故意跟同伴們說些不著調的話兒,甚至吹兩記口哨吸引注意。
鬧得動靜大了,走在前面的姑娘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到後面跟著一群人後有些驚慌。
本來想加快腳步趕緊跑回家,等再看到那群人身後緩步而來的瘦高身影時,不知道為什麽,心裡的驚慌一下全不見了。
好像有了底氣般,腰杆一下挺得筆直,走路也不慌不忙起來。
姑娘這般坦然的態度,反倒讓跟在後面的青年變得不好意思,故意嘻嘻哈哈笑鬧著佯裝自在,緊著腳離開。
桃花放慢了腳步,低著頭跟數腳印一樣慢吞吞的走。
這般放慢了,便有了意外的發現。
叼著煙的男人似乎也慢了下來。
像是在配合著她的速度,始終跟她保持在固定的距離。
曬谷場跟陳家院子距離實在不遠,走的再慢也有到終點的時候。
姑娘進了家院子後,外頭慢慢吞吞的青年才恢復了正常速度,跨著長腿三兩下消失不見蹤影。
陳家已經關上的院門突然重新打開,裡面探出個腦袋來。
綁著麻花辮的姑娘,瞧著男人早就消失不見的方向,輕咬唇瓣,片刻後無聲翹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