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鋪的店門外,除了看熱鬧的圍觀群眾。
老師傅和兩位新員工好像被老師罰站一樣,規規矩矩的不敢亂動。
只有在徐開林手下乾活最久的小柳,拚命的阻攔。
“不行!這彩電不能讓你們搬走!”
一個濃眉大眼的男人,義正言辭的喝道:“一邊去!”
小柳瑟縮了一下。
但是想到如果讓這些人拿走了彩電,老板過後再要回來就難了,他又上前攔擋。
結果,被搬電視的人一撇子推倒了。
顧維的車子,這時開到了附近,三人剛好目睹了這一幕。
徐開林沒等車子停穩,就打開車門衝下了車。
顧維和李斌也都緊隨其後的下車,快步跟了上去。
“小柳,你沒事吧?”
“我沒事,徐哥。”
徐開林把人扶了起來,目光在一胖一瘦兩個人身上掃過,瞬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男人背著手,揚起下巴,斜瞥了一眼明顯喝了酒的徐開林,以及相貌英俊的顧維和那台白色汽車,“你就是店老板啊?”
徐開林壓下心頭的憤怒,擠出笑容,從羽絨服兜裡拿出一盒打開的香煙,“是,同志,來,抽根煙。”
男人打掉了遞上來的煙,“別給我來這套!你的問題很嚴重知道嗎?”
徐開林垂頭看向掉落在地的好煙,站直了一些,做虛心求教狀,“請問,什麽問題啊?”
“問題多了去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別啊,馬上來到年了。”徐開林小聲的說道,“同志,你認識賈哥吧,我們前兩日還一起喝酒了……”
男人神色有了變化。
徐開林又湊近了說了幾句話。
之後男人大手一揮,帶人走了。
沒有熱鬧可看,附近的和路過的也都散了。
“呸!”徐開林朝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然後看向小柳和其他三個心虛不敢抬頭的人,眼底閃過幽光。
顧維心情十分複雜的望著冬日裡湛藍的天空和因為燒煤產生的黑灰,此情此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李斌歎了口氣,“開門做生意可真不容易。”
徐開林苦笑,“這都不算事。”
因為意外撞見的事,李斌改變了原本還打算待幾天的計劃,想明天帶著二手彩電坐火車回去。
不過,在離開之前,他想給家裡人買一些東西。
86年是虎年,顧洪傑屬虎的,到了本命年,顧維也想給他買些紅的衣服,順便讓李斌先給捎回去,如果等買完了發貨時放進去,說不定要等多久。
兩個男人懷著共同的目標逛起了街。
很快,他們的手上都拎上了大包小包。
走著走著,顧維看到前方聚集了一堆的人。
從人群裡擠出來的人,幾乎都沒有空著手,拿著的紙袋上還印著傻子瓜子字樣。
他瞬間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沒想到,速度夠快的,省城也有了抽獎活動。
李斌好信的加快腳步先走了過去,想看看是怎麽回事。
等顧維到了李斌跟前的時候,他興奮地指著立在一旁的紅紙。
“顧哥,你看,傻子瓜子買兩斤得一張獎券,5月份開獎,頭等獎是2萬多的上海牌汽車!這我要是中了該多好啊,正好省了買車的錢!”
顧維看了看眼睛發亮的李斌,又看了看旁邊那些踴躍購買的人們,頗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全國才一個頭等獎,中獎幾率太小了。”
“閑著沒事賭著玩唄,反正過年家裡肯定也得買瓜子,萬一撞大運了呢!”李斌越說越覺得盤算的非常好,也準備排隊多買一些。
買瓜子的這點錢對於李斌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顧維也沒有再多言。
他在旁邊找了個人少的地方,一邊觀察著狂熱的人們,一邊回憶著查到的資料。
86年1月初,傻子瓜子在全國搞起了有獎銷售,頭等獎獎品是一輛價值2萬多的上海牌轎車。
八十年代,從未見過如此巨獎的消費者,欲望一下被激發起來,短短3個月,傻子瓜子公司的利潤就達到了百萬。
這麽大的陣仗是一定會掀起波瀾的。
果然,好景不長,一紙文件明令禁止進行一切有獎銷售活動。
中了獎也不能兌現,於是賣出去的瓜子紛紛開始退貨,這打亂了生產銷售計劃,造成瓜子大量積壓,公司資金鏈受到重創,徹底賠的血本無歸。
李斌最後買了20斤的瓜子,得到了10張獎卷。
顧維看的出來,如果不是兩人都拿了不少的東西,又沒有在老家,李斌肯定不止買這些。
隨後,他們去找徐開林吃飯的時候,李斌還提起了這個事。
徐開林聽後,笑了笑,“還有這好事兒?那我也讓我媽他們買點。顧哥,你買了嗎?”
顧維轉動茶杯的動作一頓,“沒有。我似乎跟這些有獎銷售沒緣分,所以懶得參與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開啟了有獎銷售的風潮,但傻子瓜子無疑是獎品價值最高最吸引人的存在。
徐開林無奈的說道,“其實我也是,連塊肥皂都中不上。”
三人有說有笑的聊了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那件事情上。
“解決了嗎?”
“錢到位了,就沒事了。”
“那就好。”
“哎……”
有些時候無法言說。
只能一聲歎息。
.
一轉眼,到了小年。
顧維把車子和店鋪交給了徐開林代管,回了林區那邊。
從市裡的老房子出來,他沒有急著回林業局,而是打算去松園賓館附近的店裡轉轉。
自從店長的位置交給了金宏飛,他很用心的管理著店鋪,還想出了不少的點子增加營業額,成效顯著。
顧維作為甩手掌櫃,對此當然樂見其成。
林區顯然比省城冷多了。
整個世界一片白雪皚皚。
地上的積雪深淺不一,有的甚至沒過了小腿。
但是有車轍壓過的地方,就好走多了。
顧維緩慢又小心的走著,同時心情不錯的欣賞沿途的風景和過往的行人。
看到這種天冷路滑的天氣,依然搖搖晃晃騎著自行車的勇士,顧維很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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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冷風,刮起了房簷和地上的積雪。
雪粒子打在羽絨服和帽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顧維幾乎全副武裝,但也露出了眼睛。
因此被雪打到了的時候,他下意識側過身躲避一會,然後再繼續前行。
終於走到了店鋪的那條街,顧維發現了兩排在外面擺攤的,還有不少買東西的人。
那些攤位裡,有賣春聯對子掛歷的,鞭炮煙花的,還有帽子手套圍巾毛襪子紗巾頭花之類的。
更多的攤位,在賣各種吃食。
比如花生,瓜子,榛子,松子,核桃,凍梨,凍柿子,凍雞,凍魚,粘豆包,野雞野兔子等等。
總之全是放在外面不怕凍的東西。
顧維從頭走到尾,最後在凍得哆哆嗦嗦直跺腳的賣糖葫蘆的大娘那裡,買了幾串糖葫蘆。
顧維進店的時候,頓時引起了很多人的注視。
金宏飛有點激動的從櫃台裡跑了出來,“哥,你啥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回。”顧維隨手把糖葫蘆交給了金宏飛,讓他等稍後不忙了給大家分一分。
顧維趁著金宏飛歡快的應了一聲,然後去找地方放糖葫蘆,環顧四周,觀察起了店內的狀況。
今天小年,距離過年還有幾天。
雖然有很多人該買的也都買的差不多了,但有一些堅守在工作崗位上的人,並沒有時間買東西,所以顧客仍舊很多。
三個營業員,顧維感覺王淑芬比上次見胖了一些,另外兩人沒怎麽變樣。
“哥,看看模特上我給搭配的衣服怎樣?”金宏飛指了指門口,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顧維剛剛沒進來,站在外面就看到了窗口那裡的男女模特,上身都穿著羊毛衫,下面是褲子或半裙,頭上還戴著帽子。
不能說特別時髦吧,但配色上感覺看起來還挺舒服。
“很不錯。”
面對顧維的誇獎,金宏飛猶如大夏天吃了一根冰棍,特別的開心。
“我這也是跟那些雜志上學的。”
顧維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心了。”
隨後,金宏飛把現有的營業款和帳交了,顧維又待了一會兒才離開。
顧維走後,還有一些顧客好奇的打聽他有沒有對象的問題。
金宏飛他們都知道老板長得精神特別招人,但現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因此三言兩語的打消了一些人的念頭。
不久後,出現在林業局的顧維,手裡多了一個大包,還有一個布口袋,裡面裝著再次購買給人家包圓了的糖葫蘆。
除了動了惻隱之心,想讓那位臉都快要凍紫了的大娘早點回家,顧洪傑也愛吃糖葫蘆,正好兩全其美。
林業局的生意,比市裡稍微差那麽一點,但店鋪裡也有七八個男男女女和孩子。
李桂芝正在給顧客找錢,看到顧維竟然回來了,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回來啦。”
正在弄爐子的顧建國聽到這話,猛的轉身回頭,手裡的爐鉤子都忘放下了,疾步到了顧維面前。
“你這小子,回來怎不提前說一聲啊。”
“這不是想要給你們個驚喜嗎。”
顧維笑眯眯的說道,同時一如從前那樣悄悄觀察爺爺奶奶的狀況。
見兩人都氣色紅潤,眼裡有光,才徹底的放下了心。
顧建國笑呵呵地說道,“你這驚喜可夠大的,今天早上吃飯小傑那臭小子還念叨呢,說也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小年在哪吃!”
顧維不用親眼所見,都能腦補出顧洪傑說這些時的表情,他笑問道,“小傑在後面呢?”
“在呢。之前過來幫著忙活一會兒,後來又回去看電視去了。”顧建國一面說著,一面手腳麻利的把爐壁子蓋好。
顧維又看向了店裡現有的兩個營業員。
他和趙正英十分熟悉,跟李斌的表姐這幾次回來也打過交道。
趙正英自從生完孩子,也許是沒有那麽多糟心事,孩子也有婆婆給看著,只要抽空回去喂奶就行,所以到現在也沒瘦多少。
顧維關心的問道,“你家菲菲胖了沒有?”
“胖了!現在翻身翻的可利索了。”說起自己的女兒,趙正英的臉上泛起了母愛的光輝。
顧維又隨口問起了趙正遠家的孩子,“楠楠呢?”
趙正英笑著說,“那孩子都會爬了。”
“竟然會爬了?”趙家的這兩個孩子,顧維還是見到楠楠的次數多,因此也更喜歡一點。
“爬的還嗖嗖快呢!就前幾天,遠子他媳婦回身給她取東西的功夫,差點沒從炕上掉地下去。”
顧維僅僅聽著趙正英的講述就已經腦補出畫面了,心裡不由感歎,看孩子可不簡單啊。
程曉慧家兒子兩歲多了,比他們兩家的孩子都大,因此育兒方面的經驗也能多一些,還科普了幾個小方法。
顧維雖然現在沒有孩子,但不代表以後沒有,還認真的聽了聽,之後才跟著顧建國一前一後的離開。
三隻大狗沒有拴鐵鏈子, 都在院裡自由活動。
許是剛剛就聽到了動靜,一起窩在緊閉的大門後面叫喚。
顧維面對一打開門就撲上來的三隻狗狗,猶如皇上一樣,雨露均沾,挨個的揉了揉腦袋,撓了撓脖子。
顧建國拎著包站在旁邊,樂呵呵的看著,“要說這三條狗還是跟你最親。不管多長時間回來都激動的直往身上撲。”
顧維笑著說,“估計是記得我把它們帶回來的吧。”
人總認為自己是高級生物,特別的聰明,記憶力好。
殊不知,動物的智慧也不低,能記住很多事情,並且還有人類所永遠不會擁有的一些東西。
正在這時,屋門被人打開,白色的熱氣飄散開來。
隻穿了小薄棉襖的顧洪傑,嗷嗷的喊了一嗓子,然後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了顧維身邊。
“我還以為……你還得再等幾天才能回來呢。”
顧維故意的逗他,“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但是我忽然聽到了某個人的召喚,說我再不回來就要哭鼻子了。”
顧洪傑撓著後腦杓,臉色漲紅的否認,“我才不會呢。”
顧建國看他們倆還有說有笑的嘮上了,連忙催促,“有啥話進屋去唄,現在天挺冷的,馬上來到年了,再凍感冒了!”
顧維和顧洪傑相視而笑。
從外面進到溫暖的室內,顧維立刻摘下了帽子,脫了大衣。
顧洪傑這會兒已經在搪瓷盆裡給他兌好了溫水。
看著顧維洗完了手,顧洪傑又奉上了乾毛巾。
顧維一邊擦手一邊由衷的感慨,回家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