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回蕩開俞朗的嘶吼,方清然眸光微動。
‘武道神通?’
他注意力不由自主的集中向對方。
只見俞朗身上燃起狂暴到了極點的靈性之焰,腳下站立的泥水地不堪重負,寸寸龜裂。
“極!燃!”
他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膚,綻起一條條青中帶黑的大筋,左腿朝邊一跨,扎開馬步,雙掌前伸,十根手指在胸前扭曲糾纏成一個造型奇異的印式。
方清然見此情狀,雙劍一齊出鞘,絲毫不帶猶豫的,揮出十數發凝成文字的劍氣。
‘火’字化作鳳鳥啼鳴,展翅翱翔;
‘雷’字引來滾滾天雷,當空劈落;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字在虛空中凝成實質,形成一柄柄兵刃激射而去……
但不論是怎樣的攻擊,只要臨近俞朗周身三步,便猶如撞上了一片無形的屏障,盡數消弭。
“憑你也想阻止神通的施展?
做夢!”
俞朗發出暢快的大笑聲。
但沒笑兩下,他面龐便痛苦的扭曲成一團。
如磐岩一般堅實的肌肉,在一股無形之力的作用下,慢慢溶解,他容貌變得愈來愈蒼老,腰背佝僂。
他的一切都在走向末路,唯有噴湧勃發的靈性之焰,強度不斷突破一個又一個巔峰。
‘這家夥,是在玩命啊!’
方清然哪裡看不出來,此時此刻,對方的靈性之焰,是在拿生命力,在那真魂充當燃料進行燃燒!
他這下子是真的有些不理解。
至於這樣嗎?
他不就把獨龍幫的一個小弟送出試煉閣?
給他送出試煉閣的那個死沒死他不知道,不過,再繼續燃燒下去,來打擊報復的這位肯定是沒活路可走。
多大仇?多大恨?
這搞得他都開始自我懷疑,仔細思考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比如屠滅獨龍幫之類的活計。
腳下大地震顫,上空的天穹,電閃雷鳴,布滿一道道散發出毀滅氣息的裂紋。
在場的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們所處的這片空間,即將瀕臨崩潰。
“都快些逃吧!”
大爺招呼在場其他乘客。
他遙落向前方的少年背影,抬高音調:
“小夥子,別在那跟人拚了,你也快點逃吧!”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嘗試通過各種手段打斷俞朗攻擊的方清然,微微側目:
“逃不掉的。”
躍至沼澤中的一株黑木頂端,他語氣很是平靜。
整片小型空間的崩潰,不管逃到哪個角落,只要仍處於這一空間內,就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危機關頭,他反而比平日更加鎮定。
“那怎麽辦?”
立足不穩的普通人乘客跌坐在地,面露茫然。
在場所有人,不禁紛紛向方清然投去目光。
雖誰都沒說,可不論是誰,都不約而同的將少年視為他們的主心骨。
猶如定海神針一般在前屹立的鎮定背影,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感染力,不知覺間,安撫住乘客們緊張、惶恐的內心。
“站我背後。”
方清然的聲音很輕,但在場的每一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少年手執雙劍,胸膛呼吸起伏間,浴袍外逐漸披上了一層星之紗衣。
少頃,甫又升起一圈光焰流轉的銀白星輪。
星之紗衣上閃爍的一顆顆星辰光點,眾星捧月似的,拱衛著它。
人群中的紀新桐,望著冉冉升起的星輪,瞳孔一時有些失焦。
徐徐轉動的星輪撒下點點星屑,恍然間,少年的背影在她視野中,和她想象中的神祇,似有那麽一瞬的重合。
“若是世上真的存在有神明,大概就會是這個樣子的吧……”
她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下一瞬,她聲音被淹沒在洞天崩碎和俞朗的怒吼當中。
“方清然!!”
肌膚乾癟,身高縮水至僅剩下一米五不到的俞朗怒目圓睜,他結成印式的雙掌緩慢朝前推去,恐怖的壓迫感陡然壓得方清然身下黑木爆碎。
他小腿徑直嵌入枯竭乾涸的沼澤地中。
狂風獵獵,俞朗衣襟炸裂,他身後緩緩凝聚出一尊虛幻的怒目凶神相。
其有二三十米高,通體呈赤紅色,獠牙外翻,三眼六臂。
它的六隻手上,分別持有羅傘、魔仵等六種法器。
“神通魔羅降世!!”
他怒聲咆哮,手執法器的魔羅翻掌下壓。
就在這一霎,他徹底被暴怒佔據的雙眸,驀然恢復了一絲清明。
他左顧右盼,再度仰頭望向自己召喚出來的魔羅,即將破碎的人造洞天內,回蕩開一句不太和諧的怒罵:
“魏執安,我X你媽!”
‘是不是我聽差了?
我怎麽聽見仿佛有人在喊魏執安那家夥?’
仗劍繪出一個‘守’字的方清然面色微怔。
但此時,並非思考這些的時候。
他集中精神,全力應對神通之力形成的魔羅。
丹田深處的琉璃焰就像是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感召,透體而出。
【楷書守:牽引自身能量,交織成堅不可摧的守禦之像。】
在‘守’牽引下,一尊看不清面容、虛幻而又真實的琉璃色半身像拔地而起,它展開雙臂,向前抱攏,俯身將方清然和乘客們盡數庇護於體內。
轟!
幾乎是同一時刻,魔羅揮舞著法器砸落!
立身於守禦之像內,感受著源源不斷傳至的震動感,方清然內視己身,觀察琉璃焰消耗。
魔羅一擊接著一擊,絲毫不給半點喘息時間,就這樣,足足持續了近一分鍾。
待震動感消失,他感知片刻外界,輕松了一口氣,背對眾人道:
“結束了。”
“啊?這就結束了?”
抱團取暖的乘客們互相眼神交流。
感覺,和想象中生死一線的場景,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方清然心念一動,解除守禦之像,映入眾人眼簾的,是熟悉的柏油馬路。
無人公交安靜的停靠在他們後方不遠處。
“我,我們回來了!”
有女乘客喜極而泣。
不少人興奮的相擁。
下一刻,催命似的車喇叭聲把他們從激動拉回現實世界。
“喂,前面車裡人都死了啦?
到底拋錨還是沒拋錨啊,有問題就趕緊拉一邊去,堵在路中間影響交通曉得伐?”
停在公交後方的麵包車內,探出一顆腦袋,一邊用力拍著喇叭一邊沒好氣喊道。
司機忙不迭的跑去道歉,其余乘客見到這一幕,有的看了眼手表,面色大變,顧不得其他,趕忙坐回公交內。
方清然剛想返回公交,忽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回望。
公交前的柏油馬路邊,仰面癱倒著一個給人一種營養不良感的瘦小男子。
他邁步朝對方走去。
他的確不認得對方,但結合獨龍幫和不熄境兩個信息,此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獨龍幫唯一的不熄境強者,幫主俞朗。
不得不說,這家夥,還是稍微有點難纏的。
方清然回想起對方施展出的神通威能,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假如他尚未掌握極燃態,僅憑靈燃態對琉璃焰的增幅,恐怕還真不一定能抵擋住那門武道神通的狂轟濫炸。
一旦擋不住,他也許能倚靠強橫的肉身和恢復力活下來,可車上的其他乘客,大概就沒一個能生還歸來了。
來到俞朗近前,他眸光垂落,意外發現此人胸膛仍有略微的起伏。
隱約能透過長出了一些肉芽的傷口,看見內部緩慢跳動著的心臟。
對方的四肢盡數斷裂,本來是手腳的地方,此時僅余有幾撮焦灰。
換作尋常人,在這樣嚴重的傷勢下,怕是早已氣絕,不過,俞朗在不熄境武道家的強大生命力支撐下,仍留有一口氣在。
對方還活著。
驟然,方清然腳步一頓。
僅余一口氣的俞朗,費力地睜開雙眼。
他嘴唇微動,艱難的一張一合,似在比劃著什麽口型。
“詞……此……事……獨……龍……無……關……為……尾……魏……執……操……控……我……你……”
方清然讀著不太容易分別的唇語。
低低重複完,當他想詢問些什麽的時候,俞朗頭歪向一側,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他的屍體暴曬在太陽下,一陣西風拂過,滿地焦灰隨風飄散。
統治天樞市十一區的頂尖幫派幫主,不熄境武道家,就這麽安靜的死在了這裡。
方清然驀然回首,車門口,和他同一個學校的小女生,怯生生的詢問出聲:
“方同學,你不上車嗎?
公交要繼續出發了。”
“你們先走吧。”
方清然出聲回應。
“哦……”
紀新桐乖乖的應了一聲。
她一步一回頭的走上公交。
眸光中倒映出身披浴袍的少年,她之前因不安、恐懼而劇烈跳動著的心臟,此刻不僅沒有恢復平靜,蹦跳的是愈發激烈了。
坐到靠近窗戶的座位邊,公交起步,即將超過路邊的少年時,她鼓足勇氣,猛地拉開車窗:
“方同學,謝謝你!”
話音落下,發現車上其他乘客略顯怪異的姨母笑,她莫名地紅了臉,低垂下頭,以手捂臉。
公交駛離。
方清然掏出手機,撥通莫悠學姐的號碼。
莫悠學姐能聯系到治安部,獨龍幫的幫主屍體,果然還是交給專業人士處理比較好。
跟莫悠學姐溝通完,等待治安部到來的期間,他忍不住琢磨起俞朗臨死前的遺言。
把語句整理一下,很容易就能得出完整的一句話:
“此事和獨龍幫無關,是魏執安操縱我襲擊你。”
方清然自然不會因這一面之詞去相信俞朗。
但對方臨死前提起魏執安,不由讓他想起了空間破碎瞬間,對方怒罵出聲的那句話。
罵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啊!
衝著這個,方清然找魏執安單挑時候,不介意替對方朝魏執安的臉狠狠打上一拳。
原地等待許久,數量治安部的警車呼嘯而至。
“治安部,華朝進。”
為首的治安部工作人員主動自報家門。
“方清然。”
方清然同對方握了握手。
“雖然我們已經從莫女士那邊聽說了,但還是很想請您親口確認一下,這獨狼幫的幫主俞朗……”
華朝進眼神不住的在地下俞朗屍體和方清然兩者間來回移動。
“嗯,是我親手斬殺的。”
方清然一點不帶猶豫的承認。
“該說真不愧是天樞學府的高材生嗎?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哈哈哈……”
華朝進笑得有些僵硬。
他和十一區的那些幫派勢力,可以說是老對手了,跟俞朗交手的次數,不下十次,從來都沒有分出過勝負。
他們兩人武道水準半斤八兩。
現今俞朗不僅敗在眼前這少年手下,連小命都丟在了這,豈不是說……
據他從莫悠那了解,這個叫方清然的學生,現在才在讀大一下學期吧!
天樞學府怎麽動不動就冒出一個兩個變態到極點的怪胎啊?
後輩們都這麽厲害,他這前浪,怕是真快要死在沙灘上咯!
華朝進內心感歎,臉上的笑容濃鬱到快要化不開。
厲害好啊,他巴不得希望每個後輩都這麽能乾,把他擠得提早退休也願意啊!
他稍一沉吟道:
“方同學,能麻煩你跟我們回去趟,做個筆錄嗎?”
說話間,他不忘時刻觀察少年的表情變化,立刻又補充上兩句:
“很快的,就走個流程!”
方清然沒有拒絕。
坐上治安部警車,去到治安部總部,整個筆錄過程確實如華朝進所言,出乎意料的效率。
走出治安部總部大門,正想要乘坐一班車,前往試煉閣時,一句女聲叫住了他。
“方學弟,看這裡!”
元氣滿滿的莫悠靠在治安部總部對面的奶茶店,朝他揮了揮手。
“莫學姐?”
發現叫住他的是莫悠學姐,方清然眼底並未任何意外。
是他主動聯系莫悠學姐,在這裡碰面的。
“你要喝什麽口味的?”
莫悠朝奶茶店努努嘴。
“普通的珍珠奶茶吧。”
方清然略微思索了下。
他又轉過頭,瞧向奶茶店員工:
“但不要珍珠。”
莫悠也緊隨著點了杯果茶。
兩人一人抱著一份超大杯吸溜,喝半天,莫悠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對了,方學弟,你在電話裡說,有事想找我商量,到底是件什麽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