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木鎮口。

  守衛倚靠在土牆邊，手上夾著個煙屁股，火星都快燒到了手，他也舍不得扔掉，小心翼翼地撮了一口。

  煙氣從口中吐出，抬起頭，發現準備進鎮的拾荒者長隊似有幾分騷動，他神色間流露出了一絲不滿。

  丟下手中的煙屁股，抬腳用力碾了碾，他剛要開口維持秩序，碾煙的腳不自覺讓了開去，緩緩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往地面上輕輕一抹。

  “不是赤塵……”他眼神有些茫然，“是腳下的土地，變紅了……？”

  刺耳尖銳的警報聲回蕩小鎮上空，隊伍中有拾荒者遙望向小鎮外通向瓊木城的方向，聲音顫抖：
  “你……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守衛和其他拾荒者紛紛尋聲看去，地平線與遠空的盡頭，黑壓壓一片。

  烏雲壓城城欲摧。

  呼嘯的凌冽風聲帶來了遠處聲響，瓊木鎮眾人也在這一刻看到了“黑雲”的真面目。

  烏壓壓的虛魔成千上萬，它們猶如海嘯翻卷而起的浪潮，咆孝著湧向瓊木鎮。

  此刻，周遭的大地已徹底轉化為赤紅之色，明明先前還是晴空，如今已高懸上一輪散發著不詳、血腥的殘月。

  小鎮猶如一葉孤舟，在虛魔形成的浪潮中漂泊浮沉，不遠處的一座山頭上靜立的身影，徐徐回轉過身。

  “走吧，我們去下個地方。”

  女聲透出幾分慵懶，但難掩出那一絲高高在上的澹漠。

  “是，公主殿下。”

  她的身後，一隻老邁狼人恭聲應答。

  老邁狼人一身得體的管家長衫，毛發梳理地一絲不苟，亦步亦趨地跟隨紅裙女子，為她打著一頂遮去月光的油紙傘。

  被他稱作公主殿下的紅裙女子，體態頎長，紅唇輕抿，不沾胭脂的瓜子臉上，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從表面上看去，她和人似乎並無半點區別。

  但她的發絲間，上翹出了兩隻毛絨絨的狼耳，時不時一抖一抖的，看起來平添了兩三分俏皮。

  “就是這裡引發的動靜，甚至驚動了族地。”

  眺望向一間間低矮的木屋，以及穿梭於其中衣衫襤褸的狼人們，她的秀眉微微顰蹙。

  “這支狼群的日子，好像過得很是艱苦啊。”

  “沒辦法，它們生活在最偏遠的邊緣區域，還飽受人類的威脅，能存活到現在，已很是頑強了。”

  老邁狼人搖了搖頭：

  “公主殿下，可不是誰都能像您一樣，從小就能享受到最優握的生活與資源。”

  “但偏偏是這樣的一支狼群中，可能誕生出了有望繼承祈星狼神神位的祈星之子。”

  紅裙公主雙眸微閉，似是在仔細感知些什麽。

  良久後，她徐徐睜開雙眸，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祈星之子已經不在這裡了，我感應不到她的存在。” …

  “公主殿下，您不會還在惦記著那種想法吧，眾位長老們，絕對不會允許您做出那等行為的。”

  老邁狼人神情有些無奈。

  “呵，那些屍位素餐的腐朽老家夥，怎能理解我的大志向？”

  紅裙公主嘴角上揚起一抹嘲諷：
  “當初，它們就對本公主群起攻之，說我這近似於人的形態是對狼族的侮辱，這麽長時間過來，你是否再見它們這樣說過一句話？

  無非是些欺軟怕硬之輩罷了。”

  “可據記載，祈星之子通常為牝……”

  老邁狼人弱弱開口。

  “牝怎麽了？
  她若有情郎，給上一筆錢打發掉便是。”

  紅裙公主一撩長發，慵懶的聲音難掩自信：
  “我們來日方長，可以日久生情！”

  她的目光稍稍偏移，落到了老邁狼人的身上：
  “左叔，傳下我的命令，各支狼群，若是發現了祈星之子的蹤跡，立刻上報於我！”

  “是。”

  老邁狼人躬身稱是。

  “祈星之子，會成為我的女人。”

  紅裙公主眼中閃爍著自信的色彩。

  她收回打量小木屋的眸光，眼神逐漸變得嚴肅：

  “好了，那接下來，便隨我回瓊木城坐鎮吧。

  冥鬥神傳下神諭，令我等向世界播撒猩紅之月光，但這次的行動到目前為止能勉強算是成功，無非是打了天樞那邊一個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才是戰爭真正開啟的時刻。

  現在，不過是小打小鬧爾。”

  老邁狼人不言，默默跟隨而去。

  他們離去後沒多久，身披長袍的白狼，出現在了他們曾經落足的方位，注視著兩人遠去的方向，眸光深邃，無人能看出他心底在想些什麽，久久無言。

  ……

  天樞學府。

  靈劍池外。

  方清然關上了振動個不停的手機，打量向不遠處躺於藤椅，面龐上蓋了一把蒲扇，敞著安保製服的老叟。

  剛剛，一條訊息迅速引爆了天樞學府內的每一個交流***流論壇。

  那也是緊急召開教職工大會的重要緣由。

  內容很簡單，具體可以總結為：猩紅荒原的佔領區域，向外擴張了！
  長久以來，猩紅荒原和天樞市兩者間，形成了一個脆弱而微妙的平衡，這樣安靜而平和的日子到今天，戛然而止。

  上一次平衡被打破，猩紅荒原向外擴張，還得追朔到幾十年前，老府主才接任天樞學府府主不久後的那段時間。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危險了啊！”

  方清然心中的危機感陡然增加了許多。

  猩紅荒原擴張的大背景下，他這點實力，恐怕連大點的螻蟻都算不上，實力若不能達到焰炬境乃至於不熄境，大概就只能順著時代，隨波逐流，根本無法把控自己的命運。

  “說到把控命運，真有資格說做到的，至少也得是心火長明之境的那些巨頭？” …

  這麽一想，方清然的危機感更加強烈了。

  泡澡，必須馬上泡澡！
  正想著，他發現躺在藤椅上的老人周邊，已是圍攏上了幾名男女。

  其中有一位勁裝少女，他還有點印象。

  喬聽竹，據季懷安介紹說，好像是劍道院大二級的大姐頭。

  “師傅，麻煩給我開一個中級池。”

  她極為熟練的用手環支付去一大筆天樞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中級池？”

  藤椅上的老叟移開面部蒲扇，上下打量了兩眼少女，丟給她一個戴在手腕上的牌子和一雙拖鞋。

  “八號池，出來後你如果要額外的鐵砂掌搓背或者是按摩洗腳之類其他什麽服務，記得加錢。”

  “謝謝，但我只是來修煉，不是來泡澡的。”

  喬聽竹有禮貌地道了聲謝，她忽地察覺到了一人的視線，不禁轉過了頭：
  “向恆？”

  望見到來的青年，她眼神微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

  “確實有些巧，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名為向恆的青年腳步微頓，隨即到老叟身邊，也要了一份相同的中級池套餐。

  “既然我們倆碰巧在這裡相遇……”他拋了拋手中手牌道，“怎麽樣，要不要比比這次誰在中級池中，堅持得更久？”

  看喬聽竹沒有答覆，他聳了聳肩：

  “不比也無所謂，反正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進中級池。”

  聽到這一句，喬聽竹猛地抬起了頭。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嘛，我全身的劍骨即將轉化完成，是時候開啟焰炬境的進階之路。”

  向恆的表情漸漸變得欠揍：
  “我想你該知道的，中級池，是滿足不了焰炬境劍修的。”

  看著喬聽竹和向恆這兩位的友善交流，方清然臉上閃過一縷意外。

  聽他們這樣講，看來靈劍池和天劍碑不太一樣，不是采取按小時收費的方式。

  “學弟，看你有點面生，你是第一次來靈劍池嗎？”

  耳邊響起陌生的青年聲音，方清然尋聲看去，發現是一位不認識的劍道院學生。

  “我也才是第二次來。”

  青年自來熟地湊到了方清然近前：

  “不得不說，使用過一次特殊建築，從此以後，便很容易日思夜想，欲罷不能。

  沒辦法，和我們平日裡正常修煉相比，利用它飛速提升的酣暢感，實在是太爽啦。”

  他朝喬聽竹和向恆兩人的方向努了努嘴，語氣掩飾不住的羨慕：
  “這兩位都有能進入中級池的權限，像我們這些體質不達標的，即使費盡千辛萬苦攢夠了天樞點，也不能進入中級區域，如果強行進入……”

  他比劃出了一個爆開的手勢，嘴裡還搭配著爆炸的擬聲詞：

  “彭一聲，我們承受不住池中的能量灌輸，越撐越大，最終爆開成一朵人肉煙花。”

  “嗯，我是第一次來。” …

  得到方清然的承認，自來熟青年愈發來了勁，做出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

  通過對方，方清然也得知了一些信息。

  比方說和他手下敗將喬聽竹互相陰陽怪氣的那位向恆同學，是目前劍道院中，距離焰炬境最近的幾人之一。

  和喬聽竹的大二大姐頭比起來，這位大三的光燭極限，在劍道院內部的名聲，也更加響亮一些。

  畢竟，天樞學府是一個實力說話的地方，喬聽竹即使天資比對方高些，但目前而言，仍不是對方的對手。

  通常來說，焰炬境的學生，基本已是神龍不見首尾，整天在外忙著賺取資源、天樞點或者是搗鼓實力，希望能向天樞十英發起衝刺，所以光燭極限，大多是一個院明面上的最強招牌。

  霸劍社社長，光燭極限實力，且正在向焰炬境發起衝刺，是現在晉級焰炬境希望最大的幾位學生之一。

  “光燭極限，是有點難對付的實力級別啊，莫學長也說過他們很可能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方清然思索片刻，決定不再耽誤時間，找向躺在藤椅上的老叟。

  他邊走，邊上自來熟青年還在不斷得絮絮叨叨：

  “靈劍池的浸泡理論上沒有限時，要是能把你所在池裡面的池水中能量全部吸收，自然能收益最大化。

  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極限，大多數情況下，能在裡面堅持超過七十二小時，吸收百分之五十以上，便算是一次極為優秀的數據。”

  他示意向邁步朝靈劍池內而去的向恆：
  “向學長最長堅持時間是七十九個小時，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次進入靈劍池，淬煉完最後剩余的幾塊劍骨，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說著，他打開手環，向老叟道：
  “麻煩開一個初級池。”

  “好嘞，一個初級池。”老叟手中憑空浮現出拖鞋，視線轉向方清然，“小夥子，你呢？”

  “中級池，謝謝。”

  方清然和善地一笑。

  自來熟青年先是一呆，隨後急了：

  “學弟你第一次來，緊張是正常的，大家第一次都容易緊張。

  不過，可不能緊張到口誤啊，那是真有可能會出人命！”

  “謝謝學長，可我沒有口誤啊。”

  方某人露出了少年特有的靦腆笑容。

  “你騙我，你不是第一次？”

  “不，我沒經驗，我是第一次。”

  “那第一次……第一次進中級池似乎有些不合理，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毛病……”

  自來熟青年盯向少年走進靈劍池的背影，表情似在懷疑人生。

  “九號池，九號池……”

  念叨著手上標牌的標號，方清然沿著指路牌，尋找屬於自己的靈劍池。

  不同的靈劍池之間，均以特殊材料製作而成的隔斷分隔了開來，主要目的便是為了阻絕某些不良事件的發生。

  來到九號池前，正準備推門進入時，略有些詫異的女聲，傳至耳邊：

  “方清然，是你麽？”

  喬聽竹有些不敢確定。

  對方是今年的新生，她若是沒記錯，應該還沒到光燭境才對，怎麽螢火的級別，就進入到了靈劍池的中級區域？
  不僅如此，靈劍池中級區域一次花費的天樞點可不少，她也是攢了不少時間才來能這裡一趟。

  這位劍塚試煉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年輕新生，他是如何做到在如此短暫時間裡，賺夠一次進入中級區域所需天樞點的？

  她腦子亂亂的，完全搞不懂眼前這是什麽狀況。

  “是我，好久不見。”

  方清然露出笑臉，跟她打了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