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拉住了迪盧木多,示意對方停下來,這裡距離他們剛才所在的位置並不算太遠,而且正好是那邊視野的死角。那棵“多余”植物的茂密枝丫將郭嘉他們所在的位置遮擋住了,就像一堵牆,誰也看不見誰,然而由於郭嘉擁有“無數雙眼睛”,主動權在誰那裡一目了然。
一隻渾身漆黑的烏鴉就站在方才長出來的植物上,它的羽毛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了一體,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想到在這黑暗之中竟然還有一只動物。那是方才郭嘉召喚來的,它嚴格遵照主人的指示,幾乎一動不動,隻待有人靠近便給予郭嘉警示,到時候無論是布置反擊還是接著逃跑都比較方便。
“對方這次靠的是光。”郭嘉輕聲說,“他根據光,判斷我們會在哪裡,然後精準一擊。”
“光?”迪盧木多一愣。
“沒錯,光。”郭嘉苦笑,“難辦了,這回光也變成了對方的眼睛,甚至比黑暗更加精準。”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可那些消失不見的樹就是最好的證據——光在哪裡,霍德爾的攻擊就到哪裡。當郭嘉和迪盧木多被光照射到的時候,光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訴給了霍德爾,包括兩人的位置和狀態。
“可是由於霍德爾本身是黑暗之神,沒法呆在光下。”迪盧木多明白了過來,“所以他不得不先將那些樹吞噬掉。”
“沒錯,然後再給我們一擊。”郭嘉點了點頭,“所以他的兩次攻擊銜接都非常快,因為一旦我們快速運動,他就找不到我們了。”
現在,點火把是絕對危險的行為,可霍德爾的黑暗感知能力還在,這就像個炸藥桶,隨時都有可能走火。迪盧木多忍住了來回走動的衝動,看向郭嘉,無聲詢問。
“應該不可能是突然進化了,又不是什麽RPG遊戲還自帶升級功能……”郭嘉悄悄走到了一棵樹下,一邊在預言之書上寫著什麽,一邊蹲在那裡喃喃自語,“世界都是平衡的,能力也是,對方既然能夠感知光,那對黑暗的敏感度應該也變低了才對。”
對黑暗的敏感度變低了嗎……迪盧木多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便走過去和郭嘉一起,蹲在了那棵樹附近。
四周登時陷入了一片窒息般的安靜,迪盧木多放緩了呼吸,肌肉也變得緊繃起來。他不知道要把視線放在哪裡,便時不時地到處看看。不過話說回來,今晚可真暗啊,星星也沒有,月光也少,總覺得周圍似乎越來越黑了,是因為變晚了嗎?
“不對!”
迪盧木多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地拉住郭嘉,掌心全是汗。
郭嘉嚇了一跳,他剛才勻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自己烏鴉身上,對這附近的感知也就遲鈍了些,此時被迪盧木多拽了才意識到不對——他和迪盧木多周圍明顯要比其他地方黑出一個度,這絕對不是什麽自然現象。郭嘉試圖移動自己的身體,可他的腿和腰部開始發麻,幾乎動彈不得。
“糟了。”郭嘉低呼,“大意了,是對方的寶具。”
迪盧木多眼看著郭嘉的身體從底部開始被一股看得見的黑暗慢慢纏了進去,他試圖用黃薔薇攻擊,可長槍沒入黑暗就仿佛沒入一片大海,深不見底。
“怎麽辦!”迪盧木多將長槍抽了回來,“我攻擊不到他。”
“冷靜點。”郭嘉這時候已經半邊身體都動不了了,他慶幸還好迪盧木多仍然正常,說明對方的寶具一次性只能拉一個人,“應該是類似於空間傳送之類的,
我能感受得到,我的身體狀況並不算差。” 這股黑暗蔓延地越來越快,迪盧木多試圖拉拽郭嘉的身體,可這黑暗仿佛有千斤重,迪盧木多使出了渾身的力氣還是不能移動郭嘉哪怕分毫。
“你呆在這裡,千萬不要離開。”
郭嘉趁著手指還能動,飛速地在預言之書上補完著什麽。迪盧木多松開了手,說了聲好,便眼睜睜地看著郭嘉整個人連帶著他的寶具都被完全地拖了進去。
“……”
郭嘉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此時此刻正浮在半空,頭頂是明亮溫暖的陽光。微風吹拂,草和泥土的味道撲面而來,郭嘉略顯迷茫地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臂,一時間無法思考。他記得自己是被拽進霍德爾的寶具裡了,只是沒想到一睜眼會是現在這種情況。
入目並不是以為的一片漆黑,而是一方草地,一角天空,以及自天空飛過的一群雀鳥。這裡的環境有些眼熟,卻無法很快將其與記憶中的場景相對應,郭嘉漫無目的地在空中飄浮著,仿佛在看一場事不關己的電影。
突然,一個熟悉地不能更加熟悉的東西矗立在了郭嘉的面前,那是一塊石碑,上面寫了“郭奉孝之墓”等幾個字——那是他的墓碑。墓碑前被擺放了酒杯和花束,周圍飄浮的白綾看起來也很乾淨,郭嘉湊近了一些,聞到了一股無比懷念的熏香味道。
“他們都說,郭奉孝滿嘴謊言,我倒是不信,只是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一個男人站在墓碑前,他的頭髮梳得乾淨利落,衣服穿得一板一眼,這個人此時此刻正低著頭,看向墓碑上的字,面無表情。
“今年春天,你院子裡的花都開得很好,你騙我要摘些花瓣下來,叫廚子做成餅,也食言了。”男人撫摸著那塊石碑,手指蒼白,“郭奉孝,你……”
郭嘉飄在那人的身後,紅了眼睛。他曾經對這人說過太多無法實現的夢,他曾說過等這天下太平,就要和對方一起乘著小船,沿著山上的河流一路往下。船上擺了好些瓜果美酒,他們要一邊欣賞美景,一邊享用美食,然後對著彼此開懷大笑,訴說心中向往。只可惜,這夢終究不能實現,他的病拖垮了他,而那個人的夢想也害了他自己。
還沒等郭嘉向那個男人靠近,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等他再次反應過來,自己已身處一片赤色的火海。周圍是人們的尖叫和咆哮,是倉皇奔逃的士兵,是漫天的箭矢。他能看到數不盡的被燃燒的船隻,那火焰沿著木板甚至蔓延到了水面,讓這江水也變得赤紅一片。郭嘉被烈火逼得步步後退,明明只是虛無的靈體,可那熱度是如此真實,叫他幾乎喘不過氣。濃濃的黑煙混著火光遮蓋了頭頂的天空,將紅與黑傾倒在了這片幕布之上。
倉皇間,郭嘉聽到了馬蹄聲,聽到了宣示著勝利的笑聲,聽到了劍與劍的碰撞聲。幾隻烏鴉啼叫著掠過天空,江水潺潺拍打著山崖。
是赤壁。郭嘉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裡是赤壁。那一刻,他仿佛忘記了自己只是個英靈,忘記了自己還在聖杯戰爭之中,甚至忘記了已被霍德爾拖入寶具的事實。郭嘉隻覺得自己就是當初那個不知所措的軍師祭酒,他活過了官渡,活過了征討烏桓,他現在就站在這赤壁,滿面血光。
郭嘉移動著視線,徒勞地在周遭的一切中尋找著主公的身影,並在心裡祈禱天降大雨。可是沒有,有的只是不斷呼嘯的東風,和嗆人的濃煙。
“哀哉奉孝!”
郭嘉突然發現自己有了肉體,他喜笑顏開,顧不得火和弓箭不斷地往前跑。
“痛哉奉孝!”
郭嘉跑上了岸,他的身邊不斷有馬匹和士兵跑過,那些人殺紅了眼,身上的盔甲沾滿了血汙。
“惜哉奉孝!”
郭嘉踉踉蹌蹌地,朝著士兵消失的方向追趕,就在他氣喘籲籲地找到主公的營地時,卻只能看見那個素來所向披靡無所畏懼的將領,正捧著酒壺,將一壺酒全都祭到了地上。
“若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郭嘉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他喘著粗氣,卻看到自己的肉體再次變得透明起來。
不,不要……
郭嘉掙扎著,他不要再這樣,不要再讓他們經歷這樣的痛。如果,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如果這時候的他還能活著的話……
“你就會怎樣?”
“!”
郭嘉猛地抬起頭,方才的一切都消失了。
郭嘉倒吸了口氣,他抬起頭,注視著面前站著的人。那是一個黑衣黑發,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一雙眼睛隱藏在黑色布帶之下,顯露出些許詭異。
“幻覺嗎?不僅如此吧,你在窺視我的內心。”郭嘉站了起來,“這是你的能力嗎,霍德爾殿下?”
“夢是屬於黑暗的一種,它能反應內心,也能折射現實。”霍德爾似乎很放松,他活動了一下肩膀,又伸了伸腰。
“偷窺狂?”
“這麽說可就有些失禮了,無禮的凡人啊。”霍德爾嗤笑一聲,“要對神時刻保持敬意。”
可我壓根兒就不信神靈啊……郭嘉忍住了吐槽的衝動,乖乖地閉嘴。
“催眠師、造夢師、夢境解析師,都利用了‘夢’本身的力量,而我則更加粗暴一些,直接讓你最痛苦的回憶顯露,並以此來愉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