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嵐隻覺得一頭人熊站在自己的身後，不禁一陣頭皮發麻，待她緩緩轉過身去，再看到石伯仁那擇人而噬的表情，嚇的往後一靠，雙手就壓在了四方桌邊緣上。她這邊一壓不要緊，周侗那一側的桌子可就翹起來了，一時間盞碟壺碗都嘩啦啦往她那邊滑去。

　　幸好周侗反應的快，一巴掌把桌子壓下去，才免得綠嵐摔個屁墩，再被湯湯水水灑得一頭一臉。

　　石伯仁正想要開口，那邊劉珞已經不耐煩的發話了:“要鬧出去鬧！”

　　石伯仁見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牙一齜，獰笑道:“小子，你怕是不知道爺爺是誰吧?”

　　劉珞理都懶得理他，對著門外一個富家衙內打扮的人問道:“曹二郎?”

　　曹行本就是來拉石忠全的，這貨狗脾氣起來什麽都敢乾，自己要不拉著點，不定得打斷幾條手腳。

　　他聽聞有人招呼自己，下意識就道:“哪個叫某?”

　　劉珞起身朝他拱手道:“在下劉珞，你大兄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亦有共事之誼，麻煩二郎將這個莽夫請出去吧。”

　　曹行雖然不信這個看起來還沒自己侄子大的小子會和大兄有什麽共事，不過既然扯到曹佾，就有了緩和場面的余地——這小子和我大兄認識，你就別為難他了，當給我大兄一個面子。

　　誰知石伯仁果然混不吝，照樣罵道:“曹佾?他曹佾曹景休要是在此，某惹不起！你又是個什麽東西，隨口扯一句曹佾就想讓爺爺走人?”

　　這話說出來，曹行也不禁臉色微變，要不是交情深，他真想當即甩手走人。

　　周侗見這真真是個混人，保不齊兩句話不對付就得乾仗，眼睛就在房裡尋摸著有什麽趁手的家夥。

　　劉珞隻得把目光再穿過曹行，對著外面喊道:“他娘的，還有沒有人管管?”

　　石伯仁和曹行都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看，石伯仁哈哈大笑道:“小子，跟爺爺玩空城計?景路，你別拉著某胳膊！”

　　就聽背後曹行急道:“你們是什麽人，別動手！”

　　石伯仁這才發現拉著自己的並不是曹行，而是一個農家漢子模樣的人，另有一人在跟曹行耳語。

　　石伯仁胳膊一甩，竟沒有甩掉那人的一隻手，便反身用另一隻手去推，農家漢子也不躲閃，也用另一隻手飛快的叼住他的手腕，往懷裡一扯，石伯仁一個踉蹌就栽了過去。

　　農家漢子一手從後面箍住石伯仁的腰背，一手捏住他的下頜，湊到近前低聲道:“此人你惹不起，速去！”

　　石伯仁還要掙扎叫罵，可身體被人箍著，下巴被人拿著，端的是動也動不得，叫也叫不得，這才知道是遇上高手了。

　　曹行那邊耳語結束，見到這麽個場面，趕忙上前對石伯仁道:“你要不鬧了就點點頭。”

　　所幸石伯仁倒是還能點頭...

　　那漢子緩緩收回雙手，往袖子裡一籠，活脫脫又變回了老農。

　　曹行朝他拱了拱手，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劉珞一眼，這才拉著石伯仁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珞也朝農家漢子兩人拱手謝道:“多謝二位了，今晚吃好喝好，都算我的！”

　　兩人也不搭理他，見無事，徑自走了。

　　事情了了，可這房裡杯盤狼藉一片，外加一扇搖搖欲墜的破門，是待不得人了。

　　綠嵐忙推了倚凝一把道:“倚凝啊，還不趕緊的，請二位小郎君去你房間歇息！”

　　能上姑娘的閨房，

這才算是到了逛青樓的第二個關卡，包房那只能算新手村。　　但你要是以為自己進了閨房就能猥瑣欲為，那可就錯了。

　　客人進到閨房之後，會有一扇屏風將姑娘與客人隔開，大家聊聊詩詞歌賦風花雪月，或者姑娘為你彈奏一曲，都是可以的。時候稍晚些，姑娘要是沒看上你，就會委婉的表示自己要休息了，就像後世女神說困了，或者去洗澡...

　　另外，還有姑娘的侍女一直在一旁端茶倒水，順帶著監督客人不要有冒昧之舉，畢竟孤男寡女，保不齊就有人斯文轉瞬變敗類。

　　劉珞和周侗兩人進了倚凝的閨房，又有綠絛相陪，綠嵐倒是不虞會出事，便把侍女叫了出去，親自安排重新上酒上菜，最後又敬了二人一盞酒，這才退了出去。

　　沒有了綠嵐嘰嘰喳喳，周侗是個悶葫蘆，綠絛是個剛出道的萌新，劉珞吃完東西正犯困，倚凝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心事，房內一時間竟詭異的寂靜了起來。

　　最後還是綠絛噗嗤一聲笑出來，把犯困的劉珞和沉思的倚凝給驚醒。

　　劉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問她道:“何事讓綠絛姑娘發笑啊?”

　　綠絛捂著嘴，眼睛笑成兩道小月牙道:“奴家方才在想，咱們四個是不是能這麽坐一整夜不說話。”

　　劉珞道:“那就要問倚凝姑娘了，她是東道，卻不張羅，怪得誰來?”

　　倚凝佯瞪了他一眼:“奴家只是在好奇，小郎君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竟然還帶著那麽厲害的護衛。”

　　劉珞認真道:“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是誰，不過你聽了肯定會後悔。”

　　這女子居然也認真的點了點頭，像是深以為然。

　　“給我說說那石伯仁吧，我對石家知之甚少。”劉珞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圈椅裡。

　　倚凝緩緩道:“石家老祖武烈公就不提了，當年太宗繼位之後，武烈公韜光養晦不問軍政，又斂財巨萬以求自汙。武烈公去後，有長子保興從軍為將，次子保吉尚了太祖之女為駙馬都尉，二人皆在真宗朝就去世了。石家人丁不興，到了第三代，只有石保興一子石元孫還算有些作為，可惜在三川口一戰中兵敗，入山立寨抵禦仍是不敵，最終被俘。宋夏議和之後被送了回來，結果到汴梁沒多久就去世了。”

　　劉珞輕輕歎了一聲，力戰不敵，也算是為國盡忠之輩了。

　　見劉珞和周侗都不再碰酒盞，倚凝就重新拿過茶盞，給兩人倒上熱茶，接著說道:“至於石寶吉的兩個兒子，孝孫和貽孫，都是恩蔭入官，平平無奇罷了，也都去世十數年了。若說石家第三代好歹還出了個石元孫，到第四代，可就真是徹底沒落了，奴家甚至都叫不上他們的名姓來...”

　　劉珞喝了口熱茶，頓覺舒爽，道:“這麽說來，石伯仁應該是第五代了?”

　　“不錯，石伯仁是石元孫次子的幼子，當年石元孫兵敗時，朝中都以為他殉國了，官家不僅追封了他為太傅，還一次恩蔭了他家子孫七人，石伯仁就是其一。雖然後來石元孫還朝，追封被追回，可官家仁慈，恩蔭並沒有收回。”

　　綠絛憤憤道:“要奴家說，那石元孫也算是為國戰到最後之時的漢子，怎麽到了孫子輩卻出了這麽個潑皮一樣的人！”

　　劉珞幽幽道:“若不是出了個石伯仁，石家恐怕真要被人忘個乾淨了。”

　　倚凝眼神熠熠道:“小郎君的意思是?”

　　劉珞啜著茶水問道:“石元孫老將軍還朝之後，恐怕朝裡非議不少吧?”

　　倚凝想了想道:“當時好像是有禦史說老將軍被俘是辱國，不應該讓他回大宋，應該直接...直接在塞外斬首。”

　　劉珞冷哼一聲，卻不言語。

　　“後來還是賈昌朝賈相公說了話，才沒有殺了他。是了，奴家想起來了，老將軍回來以後也沒有回得了汴梁，而是被安置在了全州。”

　　劉珞想了半天才想起，全州在廣南西路，離儂智高老家倒是不算太遠，真特麽是個好地方啊！

　　“後來朝廷大赦，有人說想把老將軍調到襄州去，又是禦史出來阻撓，那會兒老將軍都快八十了...”說到這，縱是對石伯仁和石家多有不滿的倚凝和綠絛，也忍不住戚戚然。

　　劉珞便想到了最終被調來調去，最終死在路上的范仲淹。宋朝是不殺士大夫，可是想弄死一個人，辦法永遠比困難多不是?

　　“最後老將軍還是活著回到了汴梁，可沒多久就去了，就是前幾年的事。”

　　劉珞抬眼問道:“然後石伯仁就橫空出世了?”

　　倚凝想了想還真是， 訝道:“可不就是老將軍熱孝剛過，石伯仁就開始混跡汴梁市井，與一眾潑皮為伍了?”

　　劉珞又問道:“那他為何又與曹行關系密切?”

　　曹佾為了躲避諱，都不怎麽與武將世家來往，他曹行一個曹家老二，這是要鬧哪樣?從那會兒兩人的神態來看，應該是相當親近的關系。

　　聽到曹行，倚凝笑道:“曹二郎就是個憨直的，”說著還看了周侗一眼，“曹家這些年府門常閉，國舅萬事不管，汴梁也就慢慢有人不把曹家放在眼裡了。曹二郎偏又是個喜歡玩的，幾次被人捉弄都是石伯仁出面給他解圍，久而久之，兩人就成了好友...”

　　倚凝忽然一頓，醒悟道:“難道石伯仁是在故意...”

　　劉珞翻了個白眼道:“一直都是你在說，我可什麽都沒說，綠絛姑娘，你要給我作證哦！”

　　綠絛居然真傻傻的點了點頭。

　　倚凝氣結:“若不是小郎君一直在問，奴家怎麽會說那麽多他石家的事！”

　　劉珞“委屈”道:“那你自己胡亂聯想也怪我咯?”

　　倚凝見他耍無賴，隻好眼瞼低垂，泫然欲泣道:“罷了，都是奴家自己的錯，倘若那潑漢要找奴家的麻煩，奴家一人應了便是...”

　　綠絛雖不知她和劉珞在說什麽，但聽到石伯仁要找姐姐的麻煩，還是嚇了一跳，緊張的十指緊扣，慌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劉珞古怪的看了一眼倚凝道:“那石家，可未見的敢找倚凝姑娘你的麻煩吧?又何必嚇唬自己小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