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明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幾個字——我不知道啊!
張榜不是大事,各大小衙門也經常在自家衙門口張貼榜文,有些是給自家人看的,有些是給來辦事的人看的,影響范圍不大。
但要在汴梁城裡把榜文貼得到處都是,一般只有開封府、刑部這樣的大衙門才有權利,最常見的就是海捕文書。
你新案只不過是三司下面的一個小衙門口,憑什麽連招呼都不給政事堂打一個,就敢在全城張貼榜文?
富弼怕幾個人又要口誅筆伐劉珞,搶先出聲道:“拿進來!”
等小廝出去關上門,韓琦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榜文,率先看了眼標題:“抗疫檄文?”
“啥?檄文?”劉沆年紀最大,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各位沒聽錯,就是檄文,我剛才還以為是看錯了呢!”韓琦不置可否地笑了聲,“嘩眾取…”
“行了,讀吧!”富弼咳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頭。
韓琦不以為忤,從頭念道:“如果說時疫是一個可怕的敵人,抗疫就是一場戰爭。這檄文誰寫的?也太…太…太直白了些!”
梁適的反彈技能遇韓琦就自行發動,駁道:“我倒以為挺好,榜文是給誰看的,又不是光給讀書人看的,普通百姓有幾個懂之乎者也的?”
劉沆附和道:“不錯,我看其他衙門倒是可以學學!”
富弼煩極了這三人抬杠,一把搶過榜文,繼續念道:“這是一場全體汴梁軍民百姓和時疫之間的戰爭,我們中,有老人、有壯士、有婦人、有孩童,你們可能是官員、是禁軍、是販夫走卒、是農戶屠夫,甚至是潑皮或者盜賊,但此時,我們都有同一個身份,那就是袍澤!
何謂袍澤?袍澤就是在面對外敵之時,都能夠放下身份,放下特權,放下成見,把自己的後背勇敢地交給彼此,來而戰之,戰而勝之!
也許有人會問,我大字不識一個,我手無縛雞之力,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能做什麽?戰場之上,有騎兵、有步卒、有輔兵、有輜重兵、有火頭軍,不是每個人都要提刀廝殺,但少了哪一個,都打不贏任何一場戰爭!
陛下已經做了妥善安排,你們需要做的是,得病的人,出城就診,那裡有全汴梁最好的大夫,包括給官家看病的禦醫!沒得病的人,盡量不要出門,以免被外面的人傳染。在家也不是無事可做,我們將安排官吏和衙役挨家挨戶進行環境清理,消殺時疫的遺留,當每家每戶都乾淨了,汴梁也就安全了!
各司其職,各居其家,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當抗疫之戰獲得勝利的那一天,我們每個人,都將是這場戰爭的英雄!”
榜文不長,殊無文采可言,白話的不能再白話,外城張屠夫他奶奶都能聽懂。
可四位大佬都覺得有所觸動。
富弼放下榜文道:“整篇用的都是我們,而不是爾等,這就是把汴梁所有人都綁上了戰車啊。”
“精彩的是那三個放下,放下身份,放下特權,放下成見。呵呵,這三樣東西一放下,咱們四個也不過是四個糟老頭子罷了!”說話的是劉沆,反正我已經是個糟老頭子了,把你們仨捎帶上也不錯…
韓琦指著榜文道:“背面好像還有字兒。”
他坐在富弼對面,所以看得清楚,不等富弼動手,就先把榜文給翻了過來。
“官民七責?”韓琦湊近桌面,只見上面羅列了七條,
分別是: “官吏欺壓百姓者,重責!
瀆職暴虐者,重責!
懶政怠政者,重責!
欺上瞞下者,重責!
貪汙索賄者,重責!
以權謀私者,重責!
嘩眾取寵者,重責!
百姓患病不報者,重責!
藏匿病患者,重責!
違抗執法者,重責!
屢教不改者,重責!
造謠生事者,重責!
囤積居奇者,重責!
行事不法者,重責!
以上重責者,一律交皇城司審理處治!
好狠!”
當然,好狠這兩個字是韓琦的感歎,不是榜文裡的內容。
梁適指著官員七責道:“你們發現沒有,官員的第一責是欺壓百姓,這無可厚非。但第二條是什麽,懶政怠政!瀆職都只能排第三!劉珞那小子是不是算準了有人要跟他作對,那些人明著來不了,陽奉陰違可最是拿手,這下看他們怎麽辦!”
韓琦難得說了句劉珞的好話:“我看這七責一出,是條條打在了那些蠢貨的七寸上,除非此刻立即上奏外調,不然就老老實實聽他擺布吧!”
梁適呵呵一笑:“外調?這個節骨眼敢奏請外調, 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來,脊梁骨都讓人戳斷了!”
只有富弼憂心道:“這官員百姓都由皇城司處治,不合規矩啊!”
韓琦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褶皺,邊往外回自己值房邊道:“哪個當官的不是同科同鄉一大堆,也就林忠全那個沒根的能鎮得住!好事,大好事!”
劉沆也起身道:“老頭子年紀大了,可得回去看看我那一攤子可有什麽要辦的,要是因為怠政被送到皇城司去,我這張老臉可就沒地兒擱咯!”
梁適是唯一一個給富弼行了一禮再走的,不過一句“少年人勇於任事,確實是好事!”同樣表達了自己的支持態度。
四個相公三個同意,就算富弼是首相也沒辦法,只能讓人傳話出去,政事堂支持新案的官民七責!
官員們得到榜文和官民七責的消息比相公們還要早,官員七責本身並不可怕,官樣文章罷了,套話誰不會說?可怕的是最後一句,這回犯事兒了不走禦史台,不走諫院,甚至連政事堂都不需要招呼,直接走皇城司?
你們不是樹大根深嗎,不是枝繁葉茂嗎,有本事讓林忠全那個陰陽人給你遮掩啊!
不合規矩,這是同樣是所有官員心裡的第一反應。相公們最是講規矩的人,肯定會據理力爭的!又不是謀反叛逆,憑什麽讓皇城司審判處治官員,還活不活了?
誰知道還沒到中午,政事堂的明確表態就出來了,支持!
這下整個汴梁的大小官員都麻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