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摸摸他的頭,道:“這話問的很好,阿舅也不知道,下一次問阿舅問題,可以挑一些簡單的。”
朱瞻基扁著嘴,不理張安世了。
殿中的氣氛淒然。
朱棣背著手,來回踱步的走動。
徐皇后隻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照料。
朱高熾和張氏,此時也只能恭順地站著,此時任何安慰或者其他的話,都是不適宜的。
亦失哈進進出出,傳遞著各種消息,或是斟茶遞水。
只有張安世想和朱瞻基滴咕什麽,不過朱瞻基隻托腮,若有心事。
“陛下……”
正在這時候,只見一個宦官碎步進來,拜倒道:“魏國公入宮了。”
其實這個時候,徐輝祖已被褫奪了魏國公的爵位。
當然,誰也不敢將這被奪爵圈禁的中山王嫡親血脈,皇帝的大舅哥不當一回事。
朱棣聽罷,和徐皇后對視了一眼。
聽到此人來,朱棣的神色顯得很複雜,他歎了口氣,最終道:“走……”
隨即,朱棣便出了殿。
張安世拉著朱瞻基,低聲道:“我們也去瞧瞧。”
一行人出殿。
果然這個時候,迎面一個漢子緩緩走來。
這人神色很不好,不過身子依舊魁梧。
這人正是徐達的嫡長子……徐輝祖。
徐達一生,有兩個真正得到了他真傳的弟子,一個是徐輝祖,另一個便是朱棣。
可笑的是,當初朱棣靖難的時候,建文皇帝認為徐家人不可靠,猜忌徐輝祖,隻給他一支偏師,而那窩囊廢李景隆,卻率領數十萬大軍。
最後的結果是,李景隆的朝廷精兵,每一次遇到了朱棣,朱棣還未發起進攻,李景隆便臨陣脫逃,數十萬大軍不戰自潰。
反而是徐輝祖率領老弱病殘,且人數也少的軍馬,屢屢給靖難的大軍製造了困難。
哪怕到朱棣幾乎殺入南京城,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放棄建文皇帝,迎接朱棣的準備時,徐輝祖依舊還在堅持抵抗到了最後。
若是當時建文皇帝當真選擇了徐輝祖為帥,只怕就真沒朱棣什麽事了。
徐輝祖的人生,可謂是悲劇,因為一場靖難之役,與自己的發小兄弟朱棣反目,又與自己的妹妹徐皇后和弟弟定國公徐增壽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可他的忠誠非但沒有給建文皇帝帶來絲毫的觸動,反而得來的卻是無盡的猜忌。
這時候,徐輝祖已被圈禁了兩年,他已經很久沒有進紫禁城了。
這曾經他所熟悉的地方,如今……顯得如此的陌生。
而這裡曾熟悉的人,似乎也變得冷漠。
朱棣背著手,在殿廊下等候著徐輝祖。
一見到徐輝祖,朱棣的眼裡掠過一閃而逝的熱切,隨即他錯開了眼神,卻用冰冷的聲音道:“你來啦?”
冷冰冰的,又故作了君主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氣勢。
徐輝祖一步步上前,態度沒有恭順,只是道:“靜怡如何?”
朱棣沉默。
當然,即便是沉默,朱棣也不似方才那般滿是愧歉和痛不欲生,就像是沒什麽大不了似的。
徐輝祖此時卻是怒了,大罵道:“朱棣你這混帳。”
說罷,搶步上前來,攥起了拳頭,居然一拳……砸向朱棣。
朱棣猝不及防。
一旁的禁衛,卻已嚇了一跳,毫不猶豫地一擁而上,將徐輝祖圍住,有人出拳,有人踢腿。
朱棣大怒,猶如一頭豹子一般,朝徐輝祖衝去。
張安世和朱瞻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張安世低聲喃喃道:“你們不要打啦。”
朱瞻基道:“阿舅,
你聲音大一些。”張安世道:“笨蛋,太大了被人聽到,他們來打我們怎麽辦!意思一下就夠了。”
朱瞻基要哭了:“可是他打俺皇爺爺。”
……
朱棣衝至徐輝祖的面前,掄起胳膊,而後一個耳光狠狠摔向方才捶打徐輝祖的一個侍衛臉上。
啪。
這一耳光乾脆利落。
侍衛大驚,誠惶誠恐地退下,捂著腮幫子,其他人也驚懼地連忙退開。
朱棣怒道:“他也是你們能打的?都退下!”
侍衛們聽罷,口道‘萬死’,匆匆退遠。
朱棣隨即對徐輝祖破口大罵:“入你娘,你到現在還死性不改,非要朕下旨收拾你不可嗎?“
徐輝祖冷笑以對。
朱棣將身子讓開,背著手,恨恨道:“進去看看靜怡吧,她……”
說到了這裡,朱棣似乎有些卡殼,艱難道:“多看一眼也好。”
徐輝祖此時已經沒有心情和朱棣繼續爭執下去了。
得知了情況之後,他心如刀割。
他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唯獨擔心的是自己的女兒,自己被圈禁,女兒受了欺負,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是全然不知的。
聽聞自己的女兒,即將要嫁給一個據說已有了妻兒,且叫郭德剛的什麽學徒,又聽聞此人年紀大,生得還醜,以至逼迫到自己的女兒要自殺的地步。
而如今,女兒香消玉殞,徐輝祖心如刀割。
在這一方面,徐靜怡確實和自己的父親徐輝祖一模一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只是……徐輝祖固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卻不希望自己的女兒……
徐輝祖再不敢多想,箭步上前。
經過張安世和朱瞻基的時候。
張安世道:“張安世見過世伯……”
徐輝祖沒理。
朱瞻基也學著張安世道:“朱瞻基見過……見過……”
他不知道該叫什麽。
徐輝祖聽到朱瞻基的聲音,倒是身子微微一顫,扭過頭,深深地看了小小的朱瞻基一眼,隨即,他將目光錯開,繼續踏步入殿。
進入殿中,徐皇后朝徐輝祖頷首。
徐輝祖沒理,卻是快步到了榻前。
他一進來就聞到了濃鬱的血腥氣,又見女兒躺在這裡,不由得老淚縱橫,拚命擦拭了眼淚,抬頭看著徐皇后。
在這種目光之下,徐皇后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有什麽可以衝我來,為何要對孩子下手!”
“兄長,我……”
徐輝祖回頭,看到幾個禦醫,顫聲道:“人還有救嗎?”
許太醫和幾個太醫已經會過幾次診了,許太醫苦笑著搖頭道:“是張安世公子施救的。”
先撇清責任。
隨後許太醫又道:“不過老朽幾個……以為……哎,請魏國公節哀。”
徐輝祖聽罷,悲不自勝,熱淚不禁落下來。
徐皇后自責不已地低泣道:“兄長……這怪我,怪我沒有教好自己的孩子……”
“你不必說了。”徐輝祖搖頭,只是看著榻上的徐靜怡,一切盡在不言中。
於是,殿中又恢復了死一般的沉寂。
徐輝祖木然地坐著,紋絲不動。
徐皇后低垂著頭,羞愧的默然無語。
朱棣已進來,背著手,來回踱步,只是他這一次,連踱步都變得無聲起來。
張安世和朱瞻基又乖乖地回到了與他們的實力相襯的位置,蜷縮如嘍囉。
朱棣此時心煩意亂,想到即將要面對的情況,更覺得棘手。
真若到了最壞的情況,該如何處置?
說來說去,終是朱高煦那逆子造的孽。
朱棣現在隻恨不得立即衝去漢王府,再拎著那逆子狠狠打一頓,打死才好。
徐皇后艱難地抬眸看一眼徐輝祖,她嚅囁著唇,卻又如鯁在喉,最終才道:“兄長,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一歇,在宮裡……用個膳。”
徐輝祖這時強忍的悲痛卻突然宣泄出來,嘶啞地道:“我女兒沒了,我女兒沒了……”
若說方才他還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可在這一刻,這倔強的漢子,此時嚎啕大哭起來,靜怡的氣息很微弱,而且失了這麽多的血,連太醫都沒辦法,那肯定是完了,什麽都沒了。
徐皇后聽到兄長的話,好不容易收拾的心情也崩潰起來,挨著徐輝祖,抱頭痛哭。
“你教我怎麽辦啊,現在我該怎麽辦,我早就該死了,早知如此,我兩年前便該死,否則何至於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地步……”
“兄長……”
殿中哭作一團。
張安世聽著難受,忍不住唏噓,低聲對朱瞻基道:“看到了嗎,這便是骨肉之痛,哎……阿舅心善,聽不得這些,瞻基啊瞻基,血親骨肉之情就是這樣的,親人之間,一定好好珍惜,不然有朝一日,甥欲養,而舅不在,到那時,就追悔莫及了。”
朱瞻基也低頭抹著眼淚,傷心地道:“嗚嗚,我姑姑沒啦……”
卻在這時,被褥裡的徐靜怡隻覺得格外的吵鬧,她嬌軀微微顫了顫,隻覺得渾身都疲憊,這種疲憊不知經歷了多久,於是……她極努力地想睜開眼,可似乎又張不開。
隱約著,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父親的聲音。
她已有近兩年沒有見到父親了,這似乎一下子,令她多了幾分精神。
於是……她用盡了最後一丁點的氣力,張開了眼睛。
果然……她看到父親此時正抱頭大哭,甚至拚命地拿拳頭錘打自己的腦袋。
徐靜怡急了,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可又覺得這些記憶只是斷斷續續,可此時,她拚命地道:“爹……爹……”
這聲音極小,被哭聲覆蓋。
於是,她用了更大的氣力:“爹……”
這一下子,許多人聽清了。
於是……所有的哭聲都戛然而止。
“……”
所有人的目光,盡都落在了徐靜怡的身上。
卻見她眨著眼淚,此時一雙黝黑的眸子,也朝這邊看來。
徐輝祖:“……”
徐皇后:“……”
朱棣也察覺到了異常,一下子急衝上前。
他看到了已經醒過來的徐靜怡,而後虎軀一震,喃喃道:“他娘的,人真可以換血啊,這樣也可以,也可以嗎?”
許太醫見狀,隻覺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又軟了,臉上蒼白得可怕。
其他太醫,下意識地開始碎步退後。
“你……你……”徐皇后艱難地握著徐靜怡的手,方才還冰涼的手,此時似乎多了幾分暖意,徐皇后道:“你沒事吧?”
徐靜怡聲音低低地道:“我……我……你們別哭,我沒事。”
站在後頭的朱棣見狀狂喜,猛地開始狂笑:“哈哈,哈哈……”
他這笑聲,在徐輝祖看來,雖說女兒死而複生,可不啻是墳頭蹦迪的感覺。
徐輝祖壓著心裡的火氣,又不禁欣喜起來:“孩子……孩子……”
徐靜怡猛地想起什麽,突然又悲戚起來:“我……我……女兒……”淚珠兒在眼眶裡開始轉動。
是啊,人是活了,可是羞辱還在。
欣喜過後,徐輝祖又心痛如刀絞起來:“先別想這些,別想這些……”
倒是這個時候,朱棣似乎想起了什麽,眼眸猛然一張。
他一下子的,猶如獵豹一般,朝著殿中最安全的地方竄去。
然後……
趁著張安世還沒反應過來,已一把將張安世拎了起來。
朱棣氣力極大,張安世此時猝然無備,很羞恥地被人拎著,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朱棣將張安世拎到榻前,道:“搞錯了,搞錯了,這也是郭得甘,他才是郭得甘,你們都搞錯了。”
“……”
殿中死一般的安靜。
張安世:“……”
徐皇后聞言,似乎也想到了什麽,別有深意地看著懸在半空的張安世。
朱棣道:“這個郭得甘,年紀對得上,本事是有的,品行雖差強人意一些,卻也過得去,他還沒娶妻,也沒兒子。入他娘,朕怎麽就把這個忘記了呢,對,他就是郭得甘,之前那個是假的,朕隻認得這個郭得甘!”
說罷,朱棣又道:“對啦,方才若不是他,只怕靜怡已是無藥可醫了,說起來,郭得甘……你吱一聲,來告訴大家,方才你是如何治好了靜怡的。”
我吱你娘。
張安世沒吱聲,他覺得自己像個被人擺弄的ji女,臉都丟盡了。
徐皇后會意,連忙在旁道:“對呀,安世和靜怡,真是天作之合。”
徐靜怡聽到這裡,先是迷茫,隨即……便覺得無地自容,眼角隻瞥了張安世一眼,卻又迅速錯開,此時似又要昏死過去。
徐輝祖眼裡驚疑不定,他像打量牲口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起張安世。
“不成,不成的!”
一個聲音,打斷了殿中的沉默。
眾人下意識地朝角落裡瞧去。
卻見牆角裡,朱瞻基氣勢洶洶的站起來,扁著嘴。
朱瞻基道:“阿舅說他毛都沒長齊,不能和人成婚的。”
“……”
張安世:“……”
徐靜怡終於又‘昏厥’了過去。
………………
徐靜怡還需好好修養。
因而,眾人不得不回到了正殿。
而這個時候……大家一顆懸著的心也落下了。
朱棣長吸一口氣,又擺出了威嚴的樣子。
徐皇后挨著朱棣,欲言又止。
她先是罵一句朱高煦:“朱高煦真是逆子,陛下,平日裡我們對他太縱容了,這才有了今日,以後一定要嚴加管教。”
“對對對。”朱棣點頭,眼角的余光觀察著徐輝祖。
徐輝祖經歷了大喜大悲,這個時候反而又恢復了油鹽不進的樣子。
太子朱高熾和太子妃張氏站在一旁,此時完全插不上話。
最慘的是朱瞻基,他被抱去睡覺了,雖然他不想睡覺。
朱棣背著手,道:“張安世。”
張安世很無奈。
他發現現在所有人都用一種炙熱的眼神盯著自己。
可是……他真的年紀很小啊。
或許在古人眼裡,他差不多也到了婚娶的年紀,可兩世為人的他,依舊覺得這樣……不好。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道:“臣在。”
朱棣道:“方才大家都聽到了,司禮監那邊,準的就是徐靜怡與郭得甘,大家都聽到了吧?來人,將那司禮監的奴婢給朕叫來。“
不多時,那崔順通便被拎了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禍,此時已嚇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朱棣的目光又凶狠了起來,惡狠狠地道:“你去看的人……是不是郭得甘?”
崔順通道:“是,是郭得甘。”
朱棣道:“很好。”
隨即,朱棣又道:“既然是郭得甘,那就沒有什麽疑義了。”
張安世忙道:“陛下,臣叫張安世,郭得甘只是化名。”
朱棣道:“那朕就賜名你張安世叫郭得甘,來人,記下,待會兒下旨。”
張安世覺得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便道:“話不能這樣說,可不能這樣強人所難,再者說了,這生辰八字也對不上啊。”
張安世繼續努力掙扎。
朱棣則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安世一眼,道:“誰說對不上?你確定你在黃冊戶籍中的生辰八字,不是司禮監記下的生辰嗎?”
張安世:“……”
徐皇后見狀,卻是笑了,勸慰道:“陛下,孩子們的事,不要強迫過甚,安世是個懂事的孩子,慢慢就會想通的,臣妾思來想去,這事兒確實是操之過急了,才惹來了這個誤會。”
“所以臣妾以為,還是給張安世,不,給郭得甘一點點時間吧,等他長大一些,想要娶媳婦了,自然也就甘之如飴了。”
朱棣忍不住便滴咕道:“他娘的,娶個媳婦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這有什麽可想的。”
不過朱棣自然明白徐皇后的意思,便又和顏悅色地笑了起來,道:“嗯,很有道理,說來說去,不還沒有下六禮和聘書嗎?孩子年紀還小,這也是常有的事,張安世啊,朕為了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了,你還不謝謝朕?”
張安世:“……”
見張安世不吭聲,朱棣反而樂了,笑了笑,便看向徐輝祖道:“你看如何?”
朱棣依舊語氣很不客氣。
徐輝祖也一副好像沒將朱棣放在眼裡的樣子:“看靜怡的心思。”
朱棣道:“朕倒是覺得靜怡方才……”
這話突然就頓住了,只見徐皇后扯了扯朱棣的袖子。
朱棣不禁道:“這又有什麽不可說的,怎什麽都不能說?”
徐輝祖卻已站起來,道:“我待罪之人,自當回該回的地方去。”
說罷,也不等朱棣再說什麽,轉身便走。
朱棣不禁氣得牙癢癢,等徐輝祖走了,朱棣才罵道:“這老匹夫,看看這個老匹夫,哼,不忠不孝,無君無父!”
似乎,總算事情塵埃落地。
暫時只有張安世受傷的世界。
張安世知道,遲早自己是要‘同意’的。
主要是這事兒太突然,讓他有點無法接受。
朱高熾和張氏倒是喜氣洋洋,覺得自己的兄弟似乎連婚事都有了著落,等將來成了親,就越發的穩重。
何況……中山王徐達之後,可謂大明最頂級的豪門,且不說出了一個皇后,一個貴妃,還有兩個國公,甚至還有一個追贈的親王爵位,絕不會辱沒張家。
朱棣此時慢慢恢復了神智,他對朱高煦已有些不滿了,看了一眼朱高熾,突然道:“太子。”
“兒臣在。”朱高熾連忙上前。
朱棣便道:“過些時日,科舉即將開科,科舉乃是掄才大典,事關社稷,這件事,就交給你來辦吧。”
對於一個國家而言,科舉確實是天大的事,現在陛下將這事全權交付給太子朱高熾,可見朱高熾在朱棣的心目之中已明顯地上了一個台階了。
不過這雖是信任,可也是千斤重擔,因為科舉……太難了。
朱高熾聞言,既有些激動,可同時……也有一些緊張。
明初的時候,圍繞科舉的問題,曾經出現過一樁天大的桉子。
即所謂的南北榜桉。
這個桉子還得從洪武三十年說起,當年京城會試,中榜者竟然全是南方士子,北方讀書人一時不忿。於是流言四起,許多人認為當時的主考官乃是南方人劉三吾等人徇私舞弊。
朱元章便下令再閱試卷,但北方的讀書人仍沒有合格中榜的人。接著有人舉報劉三吾等人受賄,將北人水平低的卷子上交,以圖蒙混過關,惹得朱元章大怒,於是將劉三吾貶死邊關。此後為了平衡北人的怨氣,朱元章重新出題錄取了六十一名的北人士子。
南北榜桉,堪稱南北勢力的第一次大規模交鋒,這標志著南北矛盾成了明朝權力分配中的主要矛盾。南北榜桉雖然被處理了,但此後建文、永樂兩朝科舉的焦點,仍在南北士子如何錄取上。朝堂上的南北官僚對此也吵吵鬧鬧。
可以說,任何一期的科舉,都會製造出巨大的爭議。
不只如此,科舉的平衡問題也關系到了國家的根本。
朱元章當時因為此桉大開殺戒,也有深層次的原因。
正所謂得國之正,唯漢與明,這短短的八個字,絕不是虛言。
這其中最大的原因,除了明朝的創建來源於驅逐韃虜之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明朝是自唐朝之後,第一次恢復了北方故地,彌合了南北漢人的大一統王朝。
後世之人,可能對此並沒有過多的感觸,天然認為南北漢人同出一源,並沒有內外之別。
可是明初時,卻不是這個樣子。
要知道,從公元九百年開始,大量胡人進入中原,異族開始進入了漫長的統治北方時期,於是燕雲十六州痛失,再之後,北宋滅亡,南宋建立,整個天下,其實一直都是南北朝割據的時代。
直到元朝實現了短暫的一統,可這元朝的統治者們,卻刻意將北方漢人定為三等人,而南方漢人定為四等人,如此一來,南北之間足足四五百年來,其實都是割裂的。
他們雖然繼承人同樣的文化,流淌著同樣的血液,卻被割據一方的統治者們強行割裂開來。
後世曾有無數的民族,明明同出一源,卻因為種種原因,反目成仇,以至兄弟相殺,手足相殘。
而到了大明開始,這分裂了五百年的南北漢人,才開始真正的進入了大一統的王朝。
可即便如此,在大明初期,彼此之間的習俗還是略有分別,比如南方人崇文,而北方因為常年的戰亂,因而更加的尚武。
於是,在朱元章定下了科舉之後,這種矛盾就開始顯現了。
朱元章定下科舉的目的,倒不是因為這些會做文章的讀書人當真能夠成為合格的官員,本質上,他的目的就是通過科舉的手段,讓天下的人才進入自己的朝廷而已。
所以無論南北,人們爭相讀書,寄望於能夠鯉魚躍龍門。
可南北榜桉,卻將南北之間的矛盾凸顯了出來,南方讀書人有數百年讀書做官的傳統,家學淵源深厚,本身就佔盡了優勢。
而北方人的大族因為常年的征戰,家族以培育武人為傳統,無論是在家學淵源還是學習風氣方面,都遠不如南方讀書人。
等到科舉一放榜,結果能中榜的北方人寥寥無幾,北方讀書人的引發的不滿可想而知。
而對於朝廷而言,一旦北方讀書人覺得科舉無望了,才是大問題,要知道…歷朝歷代,混亂的源頭,十有八九都是那些科舉落第之人,深感自己前途無望才引發出來的。
太祖高皇帝朱元章的辦法很簡單,那就是直接舉起屠刀,解決掉產生了問題的人。
而到了建文皇帝時期,卻因為建文皇帝對讀書人出身的文臣們信賴有加,推翻了朱元章的國策,於是……建文二年的科舉直接鬧出了狀元胡廣、榜眼王艮、探花李貫,都是江西吉安府人,而且連二甲第一名吳博、第三名朱塔,也都是江西人,在前6名中,江西人就佔了5名,北方讀書人別說喝湯,就連湯渣都沒喝到的局面。
可以說,朱棣能夠靖難成功,和大量北方世族在這個過程中推波助瀾不無關系。
畢竟……在如今承平的大明朝,唯一進入朝廷的方式就是科舉,科舉沒有希望,那還讀什麽書!回去投了當初的燕王一起拿下南京城,奪了建文皇帝的鳥位,難道不香嘛?
而現在……新朝新氣象,朱棣登基,這永樂朝的第一場科舉,對於朱棣來說,就是一場大考!
因為如果像建文朝一樣,那麽就違反了太祖高皇帝建立科舉的初衷。
可若是學太祖一般,你們這些南方考官們玩過頭,最後從狀元到榜眼,再到探花,包括其他的進士十之八九都是南方讀書人,我便將你們統統砍了,那就糟了!
因為南方讀書人也不敢去考了,畢竟人家考試最多落第,可你這考試,他比較費命。
總而言之,對於朱高熾而言,這科舉既是父皇在試探自己是否有挑起大梁的能力,可同時,一個不好,也可能吃力不討好,因為這一碗水,端不平。
朱高熾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父皇似乎也是在對自己進行一場大考, 於是抬頭看了一眼朱棣,卻見朱棣正滿懷期望地看著自己。
最後,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應諾道:“兒臣遵旨。”
朱棣滿意地頷首,而後感慨道:“張安世,只怕要留在大內兩日,讓他在此盡心照顧靜怡吧,靜怡現在不宜輕動,先在宮中將養兩日。”
聽到這話,朱高熾便瞥了一眼張安世。這一次,他決定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小舅子賣了。
於是他道:“兒臣以為如此甚妥。”
張安世:“……”
……
宮中的日子很無聊。
因為這是后宮大內,而張安世是個男子,宮中本就不允許男子隨意入內的,這一次屬於特殊的情況,因而張安世在這裡,幾乎隨時被十幾個太監的眼睛盯著。
而且張安世也絕不允許隨意出入大內其他地方。
好在朱棣還算貼心,讓人給張安世送來了一本《春秋》。
畢竟,張安世比較愛看嘛。
徐靜怡的病情,還算穩固,已經開始在慢慢的恢復了。
只是這等照料人的事,張安世並幫不上什麽忙,更多時候,張安世只是在一旁蹲著。
不過人在窮極無聊的時候,難免會開始胡思亂想。
好在百無聊賴的兩日之後,朱棣來了。
朱棣今日見到張安世的時候,尤其是親昵,一改往日的罵罵咧咧,先問:“住得慣吧,若是住不慣,朕讓人收拾一個殿,不怕,有什麽事兒,都和朕說,你可不是一般的皇親,朕對你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張安世心裡打了個哆嗦,眼皮子下意識的開始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