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也仰頭望天,看著漫天盤踞的陰雲。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樣的感受。”
他輕聲說道:“只是很失望,但也很欣慰。”
景辭嗯了一聲,微笑說道:“是麽?當初你在黑雲城寨,遇到了牧鋒和他的女兒,還有避難所的人們。你當初為什麽選擇幫他們呢?因為他們救了你的朋友,因為他們的悲慘或者善良?還是因為你的父親?還是因為你的自負?”
顧見臨沒說話。
“你在黑雲城寨裡遇到是好人,可你在西港遇到的是什麽人呢?你隨意幫了一個人,可換來的卻是他的恩將仇報,以至於招來了這麽一幫貪得無厭之輩來乞求你的施舍,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命。”
景辭繼續說道:“你幫助鍾家父女是無心之舉,你是為了更好融入禁忌區,以此來完成對嚴家夫婦的刺殺。但他們也確實對你釋放了善意,比如當初的那頓飯,還有……你會知道為什麽,鍾家父女不肯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你麽?”
顧見臨認真問道:“為什麽?”
“因為弱者的自尊心啊。”
景辭搖晃著酒瓶裡的金黃酒液,忽然說道:“你去看看新聞,在那些慈善富豪們的捐款報道底下,很多人會感謝他們,但也有人會覺得……不就是有錢麽?如果我也有那麽多錢,我也可以捐,我甚至可以比他們捐的更多。”
顧見臨一愣。
“有的人會覺得你是真的善良,有的人也會認為你是偽善,這取決於他們的看到的世界是黑還是白,是善還是惡。”
景辭說到這裡,眼神略微發生了變化:“而你真正會幫助他們的原因,之所以會站出來的原因,是因為你有退路啊,顧見臨。”
顧見臨聞言,眼瞳微微一顫。
景辭認真盯著他的眼睛:“你自負,是因為你覺得你可以做到那些事,所以你覺得如果你不去做,那就是你懦弱。你有退路,是因為你有足夠多的底牌。小醜事件,那是因為你看破了協會的計策,認定自己不會出事,對麽?”
顧見臨沒說話,其實他最大的底氣,是麒麟尊者的力量。
“黑雲城寨事件,你已經掌握了古神化,殺死一個重傷的隊長級,兩個重傷的副隊長,對你來說不難。而同階,對你而言沒有壓力。後來,你也知道我們回來幫你,因為你已經感應到了我們的存在。”
景辭望向海天之間的世界,說道:“可是,假如有一天你失去了那些底牌呢?假如有一天,你的底牌不夠用了呢?無論是老師還是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老師,已經沒有幾年可活了。就在剛才,他還去了一趟北歐。”
輪椅上,槐蔭閉目敲打著木椅,氣息很明顯的有那麽一絲浮躁。
還帶著一絲絲的血腥味。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北歐的極夜裡有一尊始祖試圖複蘇,被老師壓下去了而已。這個世界並不和平,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犧牲。”
景辭說道:“老師會死,我也可能會死。那麽,你怎麽辦呢?假設,我和老師現在死去,鬼車始祖就在你的面前,你該怎麽做呢?”
顧見臨沉默了。
“你知道麽?自始至終,老師都沒有跟你說過哪怕一句話,對外也並沒有宣稱你是他的弟子,這是在給你留一個余地。假如成為了老師的弟子,背負著老師的名號,那麽你將來遇到的壓力會比現在更大。”
景辭感慨道:“因為目前的你,還缺少了一樣東西。”
顧見臨想都沒想,問道:“什麽?”
“這就是要給你上的第二課了,這節課的名字叫做勇氣。”
景辭豎起一根手指:“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
顧見臨陷入了沉思。
“呼吸術,絕不只是輔佐你積累靈性,以及戰鬥時幫你回藍的被動,它是能跟古神語相匹配的,人類的至寶。如果你真的想掌握它,那就拿出勇氣吧。”
景辭轉過身:“你知道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讓人尊敬。什麽是強者?無關力量的強弱,那些用生命捍衛人類世界的戰士是強者,用生命守護孩子的父母是強者,牧鋒是強者,禿鷲是強者,你父親也是。”
他頓了頓:“——而老師所希望的是,你不再是顧辭安的兒子,也不是青之王的學生,更不是我的師弟。你就是你自己,獨一無二的你自己。”
話音落下,輪椅上的老人睜開眼睛,眼眸裡閃過淡淡的笑意。
轟!
寂靜的世界被雷聲轟碎,滾滾潮聲如雷般轟鳴,從遠方呼嘯而來。
海風倒卷著吹上天空,蒼穹之上有一滴雨墜落而下。
海潮的味道在天地間彌漫開來。
伴隨著人世間的喧囂聲,暴雨傾盆而下。
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離去。
正如沒有人意識到他們的到來。
“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
顧見臨仔細揣摩著這句話。
時間慢慢流逝,他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伴隨著轟鳴的潮聲起伏漲落。
現在他身上還有十瓶墮天使之血。
那是藥師煉製出來的,在超凡級最頂尖的靈性秘藥。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顧見臨也不避諱什麽,直接將其一股腦的灌入了喉嚨裡。
磅礴的靈性如江河決堤般湧入體內,沉睡的黑麒麟驟然躁動起來,發出饑渴難耐的咆哮聲,血盆大口宛若深淵般,盡數將其吞噬。
轉瞬間,半數靈性被噴吐出來,滋潤著他神司的靈魂。
與此同時,一輛紅色瑪莎拉蒂從港口外駛過來,張淼在一群保鏢的簇擁下,大搖大擺的從車裡走出來,直接奔向港口的一艘豪華郵輪。
“快點快點,客戶要的船明天就要準備好,這可是一單大生意,柳三爺親自吩咐過的,如果一旦出了什麽問題,你們全都進海裡喂魚!”
張淼叼著一根雪茄,冷哼一聲。
眾人簇擁著他離去。
顧見臨按下黑箱,黑色的金屬傘被他拔了出來,撐開擋在頭頂。
他徑直走過去,摸出口袋裡的金卡:“您好,請問需要拳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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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暴雨傾盆。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聲,衝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海岸別墅周圍的夜色,普通人依舊被魔術師途徑的升華者們催眠,提前撤離了現場。
不斷有轟鳴聲傳來,響徹在夜色裡。
陳伯均站在樓頂的天台上,披著雨衣沐浴著暴雨,沉聲說道:“各小組請注意,無論何時何地,百姓的生命安全高於一切!我等是誓死捍衛人類疆土的戰士,以身和魂為薪柴點燃火焰,用光明照亮漫漫長夜!”
他抬手握拳,抵在了胸口:“願黑夜將盡,黎明終至!”
通訊頻道裡,同時響起了無數人的聲音。
“願黑夜將盡,黎明終至!”
砰砰砰!
長街上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聲,只見一批批身披金屬鎧甲的戰士穿梭在街道內,他們仿佛鋼筋鐵骨鑄就而成的,通體覆蓋著堅硬的鋼鐵和線纜,卻有種肌肉線條般的結實和流暢感,頭盔上閃爍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紅光。
直升機在低空裡徘徊,雪亮的探照燈穿梭在暴雨裡,照亮下方的城市。
“市南區東海路,排查完畢。”
“市北區余杭路,排查完畢。”
“市北區紫京路,發現嚴家余孽,請求支援!”
轟!
只見地面破開,有一個嚴重畸形的男人在爬了出來,一隻遍布粘液的巨大蜈蚣從他的體內破體而出,仰天發出咆哮。
黎明作戰序列的戰士們立刻蜂擁而上,進行密集的火力傾瀉。
與此同時,海岸邊的數個街道上,同時有巨大的蟲繭衝破地表。
有的甚至附著在一棟大樓上,汲取著無數屍體的養分。
“斬鬼小隊,立刻準備時空之隙!
黑夜宛若鏡面般碎裂,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淒厲裂隙貫穿了那些蟲繭。
時空轟然崩潰,蟲繭被坍塌的虛空所吞噬,消弭無蹤。
轟!
一棟加油站轟然塌陷,密密麻麻的蟲潮鋪天蓋地。
“天師小隊,緊急集結!”
通訊頻道裡有人大吼。
只見一架架直升機在加油站上空匯聚,二十多位戰士從天而降。
與此同時,巨大的火焰龍卷憑空席卷,仿佛點燃了暴風雨的夜色,衝上天空。
“峰城市緊急通報,據氣象台預報,四月十五號夜間八點至次日下午三點,我市南部地區有八級台風,部分地區強降雨,伴有雷電暴風。極端惡劣天氣下,請市民盡量不要外出,防范自然災害。”
商場店的大屏幕上,女播音員的聲音貫穿暴風雨。
每家每戶的電腦和電視,亦或是手機裡,都收到了緊急預警。
巨大的爆炸聲在遠處響起,驚得一眾市民四散奔逃。
“快!收衣服關門!”
有老人大吼:“那邊是不是工廠?都被雷劈了爆炸了!”
“加油站也起火了!太恐怖了!”
“這特麽確定不是滅霸來了?”
轟!
狂風吹到了馬路邊的一顆樹,伴隨著一棟大樓的爆炸,濃煙四起。
男人撐著傘逃跑,女人驚恐的尖叫,來不及回家的人們紛紛躲進地鐵站。
即便以太協會提前做了措施,但依舊沒能保證平民不被完全波及。
這就是蠱師的恐怖之處!
也是蠱師必須死的原因!
一架直升機飛速衝向南邊的港口。
“該死,還是讓嚴家夫婦逃進西港了!給我追!誓死追擊!”
聶執事坐在機艙裡,憤怒咆哮道:“這群混帳東西,刺殺歐米伽序列種子也就算了,竟然還敢跟蠱師勾結!豈有此理!”
這一次的行動,除了黎明作戰序列為主導之外。
審判庭作為以太協會的監察機構,自然而然也要參與其中。
此時此刻,他手裡抱著的平板電腦裡,正顯示著市南區的戰況。
一個閃爍著紅點的標記,進入了西港以後,就消失無蹤。
顯然是脫離了監控范圍。
張議員就坐在他的旁邊,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說道:“聶執事,稍安勿躁。嚴家夫婦掀不起什麽大風大浪,只要別讓那個蠱師成功煉製出血魔蠱就可以了。如果可以的話,聖者大人更希望,對幽熒集團動手。”
聶執事一愣:“黑暗世界的幽熒集團?這些年我們跟他們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貿然動手會不會引起戰端?畢竟他們也不是吃素的。”
張議員冷淡說道:“聖者大人的意思是,這是難得展示我們的實力的機會。陸部長都罕見的出手了,再加上陳局長也在。”
他頓了頓:“歐米伽序列也在集結中,這還不夠麽?”
“確實,紙面上的實力應該是夠了。”
聶執事歎了口氣:“現在就希望,陸部長能盡快拿下魘師了。”
下方燃燒的別墅區裡,恐怖的精神意念籠罩著方圓千米的范圍,那是無限接近於聖域級的靈性波動,地風水火四大元素匯聚成狂暴的亂流。
不久之前,陳部長直接利用遁術,傳送到了燕山路別墅區。
恰好,魘師沒能來得及逃走,被她逮了個正著。
最後果然如猜測的那樣,魘師當初真的活下來了,而且還晉升到了六階。
成為了極其危險的高階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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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只見一輛黑色路虎衝進了西港,油門仿佛踩到了最大,宛若野獸般橫衝直撞,竟是硬生生撞飛了兩個路人,直奔港口的碼頭。
與此同時,還有一輛雪白的蘭博基尼衝破暴風雨,馳騁而來。
“少爺,冷靜一些,我們太快了!”
陳青臉色蒼白,聲音變得急切起來,急忙勸道:“慢一點,我們已經跟隊友脫節了!”
陸子呈面無表情,臉色仿佛被凍結起來了一般,只有那雙眼睛是血紅的,仿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你們都不了解魘師,但我了解他,因為曾經是他的學生。魘師應該是故意跟我姐撞上的,這就意味著他的計劃重心不在他自己,所以我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姐身上。
“雖然我的位階不夠殺了蠱師,但我會毀掉他想要的一切……不惜任何代價。”
他的聲音裡彌漫著徹骨的淒寒,嘶啞冷酷。
陳青能夠感受到,狂暴的氣在他的體內沸騰,仿佛即將噴發的火山。
她知道,她不管再說什麽,這個男人都聽不進去了。
很少有見到這個男人失去冷靜的時候。
自從八年前那場災禍以後,陸子呈就徹底變了一個人,頹廢散漫。
唯有提到一個人,他才會重新拾起自己的爪牙,變得危險起來。
那個人就是魘師。
八年前的那個雨夜裡,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包括導師,隊友,摯愛。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魘師。
而魘師在叛逃之前,曾經就是這個男人的隊長。
今天的暴風雨裡,陸子呈似乎又變回了當年鋒芒畢露的模樣。
而且更加瘋狂。
更加凶狠。
點燃了復仇的火。
“詩詩……”
陸子呈輕聲說道:“我會為你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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