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妃忽然想起了過去的事。
不是她進王府的時候,比那還要早,早許多年。
是她剛開蒙讀書的第二年,發現同年開蒙的弟弟可以去書塾念書,自己卻只能在家中學習針線。
七歲的時候,兄長寫了首詩,父親和祖父都誇了他,他還把那首詩拿去文會。
但是那詩有半首是她捉刀代寫的。看到這詩被別人誇讚,她也高興。但是,高興之外,又覺得難過。
她還曾經做過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個男子,還去考了科舉,只是在考場上突然被人揭破是女子,一時間她驚惶羞愧絕望,驚醒了過來。
後來她有一陣子沉迷戲文,尤其是兩折女扮男裝,一個是為父申冤,一個是報復了負心未婚夫的戲,還試著自己寫過,後來那寫了大半的戲文被她燒了。
再長大幾歲,她會想著自己將來嫁個什麽樣的人。按父親和祖父的一貫喜好,應該也會嫁個和她家家世差不多的,也是讀書人的。到時候她應該會比現在在家中要自在一些,有自己的屋子,想多存些書,也許她將來還會教自己的兒女讀書寫字……
她沒想過自己會進了王府,成了妾室,每天過的日子是她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每個人都滿懷惡意,每張面孔下都別有居心,縱然她想明哲保身,旁人也覺得她礙了事,擋了路,想要除掉她。
陳妃恍惚看到皇上的臉。
這些年來皇上的樣子幾乎沒怎麽變,他就象初見那時一樣從容,一樣俊秀。
“繁雲……”
那聲音象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陳妃的意識象是漂浮了起來。
繁雲。
啊,對了,繁雲,陳繁雲。
這是她的名字,但是已經許多年,許多年沒有人喚過了。
甚至連她自己都快要想不起來了。
是的,她是陳繁雲。
袁太醫從旁邊搶過來,又扎針,又探脈,折騰了一通,只能跪下回稟:“陳妃娘娘……薨了。”
殿內的奴婢們都跪了下來,綠羅已經心力交瘁到了極點,腿一軟就歪倒在地。
延福宮裡哭聲一片。
承慶殿裡,蔣貴人也一直沒有睡實,翻來覆去的。雲燕勸她:“貴人這樣可不行,太醫說了,睡不好比吃不好還傷身子。上回太醫開的安神藥還有,奴婢去煎一碗來,貴人喝了藥就睡吧。”
這藥煎了一會兒,雲燕端了藥進來,蔣貴人搖頭說:“太燙了,怎麽喝得下去。”
本來天氣悶熱,她心裡也煩躁,這會兒聞著藥味兒就不想碰。
雲燕有辦法,她把藥碗放進裝了水的盤子裡,借著水的涼勁兒讓藥涼得快些,還拿了扇子對著藥扇,蒲扇呼啦呼啦的響,蔣貴人從床裡拖過來一個玉竹枕墊在腰後,身子還往西面探了探,仿佛這樣能把隔壁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似的。
“貴人,別再想陳妃的事兒了,昨天還說頭疼胳膊疼呢。總想這事兒,回頭沒準兒又頭疼。”雲燕把藥端了過來:“涼了,貴人快喝了吧。”
蔣貴人忽然坐直身子:“你聽,聽到了嗎?”
“什麽?”雲燕扇風扇得賣力,一頭都是汗。
“陳妃……死了。”
雲燕愣了一下。
被蔣貴人這麽一說,雲燕也聽到了聲音。
哭聲,很多人的哭聲。
陳妃真的死了。
這樣的夜裡,這哭聲越發顯得淒涼。
不過雲燕一回過神,就趕緊勸蔣貴人:“貴人不要難過。陳妃的病拖了這麽久了,一直挺受罪的,現在也好,她也終於是解脫了。”
不但如此,雲燕甚至由陳妃的死想到另一件事。
陳妃沒了,宮裡頭現在,可就只剩一位貴妃了,那皇上會不會再晉封其他人為妃?張嬪應該能升一升位了吧?那自家貴人呢?有沒有希望晉封為妃?論家世論資歷,自家娘娘不比張嬪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