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晚飯張圓給提了來,一盤包子,還有湯。顧昕吃了一個肉包子,香得很,吃完了把碗筷收拾了放門外頭等人收走,可是屋裡的肉包子味兒卻好半天散不出去。
顧昕把崔道士揀出來的藥放進槽裡,用碾子來回的碾碎。
幸好還有活兒給她乾,不然顧昕覺得自己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藥碾軋碎藥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入了夜宮裡越發安靜,顧昕停下手,拿剪子把焦了的燈芯剪去一截。
崔道士正在斟酌方子,提筆寫了一行字,上下對照看了看,又劃去了。
“師父。”
“嗯?”崔道士嘴裡應著,眼睛還在紙上,沒抬起頭來。
“趙衡……”
崔道士忽然抬起手示意她噤聲,顧昕攥緊了剪子,就聽見門外面傳來很低的聲音:“崔真人?奴婢是小鄭,有事求見崔真人。”
這聲音很低,要是顧昕粗心一點都聽不清楚說了什麽。而且這聲音吧,有些細,有些弱,說是宮女也行,說是太監吧,也象。
她看了一眼崔道士,得了他的首肯,才過去把門開了條縫。
門外面是個宮女,個子比顧昕還矮上一些,穿著件長鬥篷,把頭臉都遮住了。門一開,看見顧昕,她有些慌:“小道長……我,我有事情,找崔真人。”
崔道長將門拉開些:“宮門就要落鎖了,鄭姑娘有什麽事情明日再來吧。”
那個宮女一手扶著門框,象是生怕崔道士把她關在外頭,聲音裡帶著哭腔:“崔真人,我是真的沒有別的法子,求你給我點藥吧,我有錢,我把攢的錢都帶來了。”她慌裡慌張從懷裡摸出個手帕包,裡面是大小不一的碎銀,還有一對鐲子,散亂的包在一起:“崔真人,求求你了,救人一命也是你們出家人的功德啊。我一定不會告訴旁人的……”
崔道士拉開她的手,將門乾脆利落的關上了。
外頭那個鄭宮女又小聲哭求了一會兒,大概是看時間確實來不及,隻好走了。
顧昕心裡突突的跳,不知道怎麽,也許是這一兩年經歷的事情太多,讓她對夜晚響起的敲門聲都產生了恐懼。
“師父,這個宮女……認得你?”
“只是送過一次東西,不算認識。”崔道士坐下來,顧昕有些惴惴不安的坐下。
“她怎麽會向師父求藥呢?她要求什麽藥?”
崔道士搖頭:“這事兒不大對頭,她是淑妃身邊伺候的,在宮女裡算是有頭有臉,不至於一點藥還要費勁去找。就算要找,她在宮裡肯定有更信得過的熟人。”
顧昕也是這麽想的。
將心比心,她如果有難處非得向人張口不可,會去找自己熟悉的,認識了幾年的人,還是找一個就碰過一兩次面,話都沒說過的陌生人?這不是舍近求遠嗎?
就算她是真有難處走投無路,非得找崔道士,可崔道士現在處境這麽危險,又怎麽可能攬這樣的閑事?
一時間趙衡跟他講過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故事裡的人和事當時聽起來既荒誕,又殘酷。
而現在她也體會到了,宮裡真的黑暗,真的就象窗外此時的夜色一樣,深不可測。
顧昕晚上沒有睡好。聽著外面起了風,窗欞被風吹得咯噠咯噠的輕響,睜開眼,屋子裡太黑,她總覺得屋角、櫃子頂上,門旁邊似乎都有黑影潛伏在那裡。閉上眼,屋裡又太靜,外頭的風聲緊一陣,弱一陣,聽得人心裡發慌。
顧昕實在睡不著,隻好在心裡默默的背藥方。
這法子還是挺好使的,背到止血平瘡散的時候,她就意識模糊了。
第二天一早顧昕洗過臉,看著水盆裡的自己出了會兒神。
總待在屋子裡,夏天裡曬得有些深的膚色,漸漸的又白回來了。
顧昕擦乾淨臉,從藥箱裡摸出個小盒子,把裡面的粉挖出一點來擦在臉上。
這粉很細,沒什麽壞處,就是擦上之後人臉變得又黃又灰又暗。
張圓來送早飯,小米粥,兩樣小菜,還有蔥油花卷。遞食盒的時候他打量了顧昕一眼,有些詫異:“小道長,你這氣色不大好啊?”
顧昕實話實說:“夜裡沒好,總聽著外面刮風的聲音。”
張圓點點頭:“那倒是,晚上風是大。有時候嗚嗚咽咽的,象有人在哭似的,聽得人心裡直發毛。”
昨晚上那個宮女跑來的事,似乎沒有人發現,一切如常,人人乾著自己份內該乾的事。
崔道士今天沒去紫薇殿,皇上不傳他,他是絕不會自己過去的。
顧昕幫著他打下手配藥。
這藥……
她抬頭看了一眼崔道士,什麽也沒問,繼續篩藥粉。
打下手的活兒乾多了,顧昕也記得一些常用的,簡單的方子。
比如他們上山采藥的時候,身上就會裝著一種藥粉。那個味道一般的蛇鼠蟲蟻都不喜歡。道觀裡有時候也會燒點藥草,驅蟲子很靈驗,燒一回能管三四天。
還有,有幾種藥草配起來,燒起來的煙能讓人昏昏沉沉不醒人事。
這種藥其實是用來對付山上的野獸的,不是太常用。
崔道士現在配這個,肯定是能派上用場。
顧昕一句話也不多問,低頭仔細篩藥,把渣子都篩了出來。
外頭的情況可能很不順利,如果能有別的脫身的對策,相信崔道士也不會配這個藥了。
而且一配就配了這麽多,這是打算放倒幾百號人?
裁紙包藥的時候,崔道士說:“只是備著……但願用不上吧。”
顧昕覺得他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怕是他自己都不信。
崔道士還另配了一種別的藥,不過這個藥沒讓顧昕插手,他自己從頭到尾一手包辦了。
顧昕雖然不知道他又配了什麽,但是崔道士既然不讓她乾這活兒,可能……
可能那藥材配製步驟繁複,也可能……那藥材有毒性。
晚上張圓送熱水來的時候,顧昕又塞了點錢給他,畢竟張圓乾活兒是很勤快,一天到晚的忙著也沒有偷懶。
張圓小聲跟她說:“今天前頭好象又處置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