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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回頭》第74章 鐵肩膀
  白雲子上得二樓,廊道上躺滿了傷員,各個原本用來尋歡作樂的雅間內擠滿了孩童婦孺和老人,他們看到上樓來的白雲子,連忙從屋內走出來,黑壓壓地人頭擠過來跪下磕頭,那些傷員也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白雲子雙手一揮,一股氣浪散逸開去,跪著的都被扶了起來,想要站起來的都被摁了回去,他看著這一雙雙閃爍著或激動、或乞求、或悲戚的眼睛,喉嚨裡就像哽了一塊骨頭,幾次伸手想要說點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千把號鰥寡孤獨、婦孺老弱的命運啊,就像一座山壓在他心口,讓他不由的捫心自問:

  “黃知羽,你在做甚麽,你扛得起這麽巨大的責任嗎?”

  “活了40年了,我永遠在自己的舒適區內踏步,不敢邁出‘安逸’、‘安全’、‘沒麻煩’的怪圈兒,現在,我敢踏出去嗎?”

  “看看他們,若無我,他們的命運會走向何方,官奴、私奴、餓死、病死、被人繼續隨意殺戮?”

  “良心何在?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他麽的,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我幹了!”

  “師尊?”

  看著堵在樓梯口胸膛不斷起伏的白雲子,青鳳小聲詢問了一句,卻聽一陣輕笑自白雲子口中傳來,他伸手在一側的欄杆上一拍,欄杆碎裂,嚇得旁邊的傷員朝內挪了挪屁股,卻聽這位救苦救難的老神仙聲音嘶啞卻極具穿透力地說道:

  “白雲一脈眼窩都淺,看不得世人疾苦,既然今日不出手也出手了,萬沒有半途而廢之理,眾桑梓,可願隨我白雲一脈,在這欺善怕惡的世道裡殺出一條活命自保的坦途大道來?”

  一名嚇了一隻眼的老丈聞言扶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扶著拐杖顫巍巍地跪下,出口大喊:

  “願為老仙馬首是瞻,殘軀賤命死不足惜!”

  “老仙為我賤民張目,我又有何不敢赴死!”

  “白雲老仙,法力無邊,光蓋日月,德披八方!”

  老丈一帶頭,周圍的婦孺老人傷員全都用盡力氣跪下大喊起來,也不知道哪個窮酸在災民中搗鼓,最後竟然統一喊出了“白雲老仙、法力無邊、光蓋日月,德披八方!”的口號,那口號聲如同絕望中的呐喊般透過留香樓的牆壁、瓦楞、天花板直衝雲霄,讓守在外間的金剛門眾僧們面面相覷,這些賤民,死則死矣,哪裡來的底氣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只有宏心心底打鼓,他是知道這位白雲子有多麽棘手的,竟然違反《大漢武人法》,私底下傳授這些青樓女子武藝,把天門九脈與朝廷都不放在眼裡,這天底下還有什麽他乾不出來的?

  天一教,天一教,只有蠢貨才會相信他是天一教的四品列王,除非天一教明天就拉大旗造反,否則這位白雲子過不了多久就會背上屠魔令。

  只不過,這位平白出現在此地的白雲子到底是誰?普天之下,他還真沒聽說過這號突然崛起的人物,難道又是哪個在深山老林中待膩了的隱士高人決定出來搞風搞雨一番,看吧,若沒深厚底蘊,他蹦躂不了幾日的。

  被宏心認為蹦躂不了幾日的白雲子正在留仙居中指著周湘繡遞上來的圖卷道:

  “河頭谷,地勢高,又是洛水支流灞水源頭之一,四周崇山峻嶺環繞,距離嘉龍縣有一百四十多裡地,嘉龍縣附近至於磨刀堂一處勢力,合該為我白雲一脈之根基。”

  青鳳在一邊翻書,翻的是百曉門每月一更的《大漢異志》,

上面記載著各地的風土人情、山川風貌、水域氣候及妖獸的分布,她飛速地查到嘉龍縣那一頁,遞給白雲子,白雲子看著上面所述,才松開的眉心又擰巴了起來。  據百曉門所述,嘉龍縣西、北、南三面皆有妖獸巢穴,西面由於毗鄰秦嶺絕脈的支脈斷頭山,妖獸更是繁多,其中以二品妖獸老龜莫離為最,據傳老龜莫離盤踞在絕龍潭百年有余,守著一隻二品妖獸大寶蚌,待大寶蚌成熟之後,就要與此妖獸廝殺,取其蚌珠化龍,這傳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來源早已消弭在了歷史的長河中,但十一年前雍南各派組織過一次精銳探索隊,六十名八品甲士、二十六名七品校尉、十名六品出將、兩位五品入相在當年華山派掌門四品列王老祖---寧青衣的帶領下進入斷頭山,欲尋大寶蚌珠,好讓一直卡在四品的寧青衣順利晉升三品尊者。

  可這一去,再無音訊,直接導致華山派實力大損,宗門內鬥,從雍南一霸的位置上滑落到了一個二流宗門,若非嶽子路橫空出世,在三年前晉升四品列王,那些蠶食華山派的各個宗門才連本帶利地將侵吞華山派的利益吐了出來,讓華山派隱隱有重回一流宗門之實,否則寧青衣就是華山派的千古罪人。

  “老龜莫離?大寶蚌?”

  青鳳已將準備好的《大漢凶獸錄》翻開攤在白雲子面前,老龜莫離的畫影圖形十分詭異,也不知是哪個畫工所畫,整體看上去似龜,背上卻又長角,龜首比龜身長了一倍有余,龜臉比脖頸大了三倍,其上眼如燈籠,嘴如彎月,牙如鋸齒,四足踏在一處水潭中,凶相畢露。

  再看大寶蚌,畫風與老鬼莫離迥異,外形與普通蚌殼無異,蚌中畫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觀之竟有一絲呆萌可愛。

  其下記載寥寥數語,明言道聽途說,如有錯謬,概不負責。

  白雲子心中默算路程,伸手在建章鎮、東庵堡、西庵堡、黃土集、郭家堡、石門寨六處上點了一下,圖卷上的六處位置顯現一小團嫣紅的血跡,青鳳遞上手絹,白雲子擦了擦指縫,右手指頭在圖卷上依次點撥,計算了一下這麽多人遷徙的用度,扭頭對周湘繡道:

  “那鹽販子可願跟著走?”

  周湘繡自取來圖卷之時就猜到了一些大略,師尊雖力壓三大宗門,但蘇山縣變亂只在一時,雍州之大,豪傑無數,群狼環伺,豈可任由根基淺薄的白雲一脈把持了雍南重地,她又聰慧,自然不信師尊真是什麽天一教的列王,既然白雲一脈在蘇山縣藏不下去,便只能另尋他處。

  所以師尊的一言一行在她眼中都合情合理,聽師尊問起那私鹽販子冉瞻,她斟酌一番後,開口道:

  “讓他舍棄家業,他定是不肯的,不過師尊可收其為......”

  周湘繡一頓,她覺得自己有點口無遮攔了,收徒之事自己怎能為師尊做主?白雲子卻擺手道:

  “為師不講究這些,你盡管說。”

  “是,師尊可收他為關門弟子,讓其成為本門在蘇山縣的暗子,我想那冉瞻若是不傻,應當會為本門遷徙盡力籌措資財。”

  “善,此事為師親自去做,爾等盡可將銀錢喚作糧食、種子、農具、牲畜,再購牛馬大車,七日,七日之後,為師帶你們離開蘇山縣。”

  “謹遵師命!”

  周湘繡與青鳳齊齊拱手,白雲子收起圖卷遞還給周湘繡,一把掀開窗戶,飛身掠到了街對面的屋頂,十六個負責監視他一舉一動的白袍僧剛要跟上,他右手一指,領頭的白袍僧便被定在原地。

  “再跟半步,格殺勿論!”

  白袍僧們連忙停住腳步,眼巴巴地望著白雲子飛身去了下院方向。

  下院的一處院落之中,私鹽販子冉瞻正在拎著石鎖鍛煉,他為人高壯,卻非武人,只因早年家境貧瘠,父母攜其自金州魏縣逃荒至雍州,怕他餓死,父親在雍都發賣了母親,換了糧食一路南行,行至蘇山縣時,父親病倒,未幾便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冉瞻以乞討求生,那時三大宗門還未劃分清楚地盤權力,終日爭鬥不休,街面不靖,多有地痞流氓茲擾百姓,少年冉瞻與二十四名乞兒合謀陷殺四個地痞,取其資財獻給當時還算能撐得住場面的齊英武館,托庇其下,學了些粗淺功夫,兩年後齊英武館逐漸扛不住三大宗門相互傾軋帶來的衍射傷害,隨商隊遷徙去了蜀州,冉瞻則留了下來,與他那二十四個兄弟在蘇山縣打生打死,從那些不入流的賊幫手中搶了很多地盤。

  再過三年半,打不動的三大宗門終於妥協,機敏的冉瞻連忙轉型,放棄了那些所謂的地盤,領著二十四個兄弟做起了鹽販子,在雍州與蜀州之間倒騰私鹽,這十余年下來,雖積攢了一些家底,可二十四個兄弟也只剩下了三人,其余人或死於妖獸,或死於強人,或因中了瘴氣濕毒而死,或因利益矛盾絕然出走,早已不複當年共進退的初心。

  冉瞻每日堅持鍛煉,還領著三個老兄弟及手下刀手一起練,實在是不練不行,力氣小了,十品災狼一口就能將人叼走,速度慢了,連十品黑斑碩鼠都跑不過,看上去不夠雄壯,那些黑了心的土匪坐寇就會盯上自家的隊伍。

  走鹽,是賺錢,也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生意,冉瞻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就得學武,可他年歲已三十有六,經脈堵塞、骨骼肌肉僵硬固化、對世界的認知早已成熟,捧著錢上門,也沒有哪個師傅願意帶他這樣的廢物,私底下花錢偷偷學了一些招式功法,卻也玩的走模走樣,與其花費那麽大價錢卻連一個入品的武人都打不過,還不如把心思放在兒子身上。

  冉瞻看向角落裡兀自練著摩尼刀法的幼子棘奴,臉上浮現一絲欣慰的笑,棘奴雖只有四歲半,但打小就走了關系,送去了達英武館高明的教頭下習武,雖不及下院那李永強般名聲大噪,卻也資質根骨不錯,明年過五歲半,剛巧九月初九,他有信心將棘奴送進金剛門內。

  可眼下,有個更好的機會。

  白雲子輕飄飄地落在院中,周圍的人都看過來,看清這白胖老頭之後,所有人都不敢擅動,尤其是冉瞻與他那三個老兄弟,他們以前也可算是賊人出身,這白雲老仙萬一打聽過他們的背景,要強行在這裡慈悲一下,他們就得全數了帳。

  冉瞻想洗白,真的想洗白,尤其是在白雲老仙露了一手慈悲後,他就巴巴地找關系托人說項,想要湊到白雲老仙的腳底下去當個白雲一脈的外門雜役,宗門的雜役那也是獠牙滿嘴的狗,日後走鹽,他也敢扯起更大的虎皮,賺更多的銀錢。

  他壓根就沒想過能面見白雲子,列王一般的人物,豈是他這種身份卑賤的販夫走卒能親眼看到的,可現在,他親眼看到了。

  “你是誰?”

  一旁收刀的棘奴見一胖乎乎的白袍老者落在自家院中,走過來大咧咧的詢問,冉瞻連忙跑過去擋在他身前,摁著他的小腦袋就朝地上磕頭,口稱:

  “老仙法駕,蒞臨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白雲子掃了一眼倔強著不願磕頭的棘奴,伸手指了指那間還算湊合的下院廂房。

  “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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