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渥懷恨在心,也只能壓在心底。
天複五年十月初十,楊渥一行風塵仆仆的趕回了廣陵。
一入吳王府,他就感覺氣氛不對。
自己老爹不會真的不行了吧?!
袁襲迎了出來。
“大公子,快隨我來。”
楊渥現在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的跟著袁襲往裡走。
一踏入老爹的臥房,濃重的藥味彌漫。
榻上臥有一人。
袁襲走近榻前,輕聲呼喚道:“主公,大公子回來了。”
榻上人沒有反應。
袁襲又喚了幾聲,楊行密這才呻喚一聲,“唉喲~~~~”
然後一口一口的喘著粗氣。
楊渥見狀心裡有些驚慌,這麽多年,有父親在,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哪怕被父親責罰,可自己依然我行我素。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依仗原來就是面前這個奄奄一息的老頭,此人若是真的薨了,自己該怎麽辦?!
他像是要被打斷脊梁骨的野狗,腿都挪不動了。
“大公子,快近前來。”
袁襲見楊渥傻了一樣,急忙招呼他近前聽訓。
袁襲招呼侍女幫忙,給吳王背後塞上被子,這才扶著楊行密半坐半靠在榻上。
此時,楊渥見到了一個頭髮散亂花白,臉色蒼白,眼窩凹陷,顴骨凸出,兩腮下陷的垂死之人。
這哪裡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淮南吳王?
這哪裡還是那個縱馬馳騁的老爹啊?!
“父,父王……”
楊渥嚇得手腳發軟,不知該說什麽,那個趾高氣昂,飛揚跋扈的大公子早就沒了。
“奉天吾兒~~~~~”
楊行密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說出幾個字來。
然後就是不停的喘息。
猶如拉著個破風箱,還呼呼漏氣。
楊行密費力的睜開眼睛。
此時他的眼珠渾濁無神,不再有神采了。
他就這樣盯著自己的兒子,呼呼喘氣,艱難開口。
“我走後,你接大位……”
楊行密已經發不出聲來了,只有氣聲,聽著虛浮縹緲。
待他緩過氣來,對著左右示意,袁襲和左右侍女都退了出去。
這時,楊行密強打精神,拉著兒子的手說道:“左衙都將張顥、王茂章、李遇皆怙亂,不得為兒除之啊~~~~”
楊行密知道,只要自己一死,這幾人就是禍亂的根源,可惜,自己沒有時間為兒子鏟除了。
“吾兒記住,這些人要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楊行密就怕兒子太著急,露出馬腳,這些人狗急跳牆,到時候發動兵變就麻煩了。
楊行密雖將死之人,可看問題還是很準的。
還待再說,他已力不從心,閉目喘息。
門外的袁襲招呼侍女把吳王伺候平躺,蓋上薄被。
他帶著楊渥出了臥室。
“大公子,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府上,哪兒也別去。”
袁襲的意思很明白,你爹馬上就不行了,你等著接位吧,別瞎跑。
“好,袁先生,我先回去了。”
轉天,窩在府裡的楊渥就耐不住寂寞了,帶著家奴縱馬上街。
結果,楊渥騎馬跑了個無影無蹤,滿街的奴仆到處找他。
此事一時間被有心人傳的沸沸揚揚。
好不容易在酒肆找到了喝的酩酊大醉的大公子,下人才趕著馬車把楊渥拉了回來。
剛一醒轉,袁襲就把他叫起來,苦口婆心的勸說,不要再胡鬧。
袁襲心裡既悲哀又氣憤。
此子真是讓人失望啊。
“大公子,你知不知道,主公傳位給你,有人……”
“有人怎樣?”
楊渥酒醒了,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你未回來的時候,主公曾詢問左右即位之事,判官周隱曾言,宣州司徒易而信讒,唯淫酗是好,不可以嗣,不如擇賢者。”
“什麽?周隱!真是該死。”
“大公子,主公本是讓周隱傳檄與你,可他把檄文扔在幾上,就是不去啊!”
“很多人對你即位不滿,你怎麽還不知道收斂和檢點呢!”
袁襲恨鐵不成鋼,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一聽有這麽多人都反對自己接位,他心裡惶恐至極。要知道,節度使大位交接往往都伴隨著血雨腥風,如果自己不能順利接位,那麽等待自家的是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這下,楊渥老實了,窩在府裡也不出去了。
十月十六日,楊行密承製,授楊渥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淮南節度使留後。
命左右牙指揮使張顥、徐溫輔佐。
這算是正式的接位文書。
楊行密知道張顥是個變數,為啥還讓他輔佐呢?
這很簡單,就因為張顥已經尾大不掉了,他手裡掌著兵權,大權在握,你不讓他輔佐,他能願意?恐怕自己前腳咽氣,他後腳就造反了。
讓他輔佐,還能安撫於他,希望能給奉天多點時間吧。
這完全是楊行密沒辦法的辦法。
難道自己在死之前能殺了他?能撤他的職?
所有的輕舉妄動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楊行密也只能行緩兵之計了。
廣陵的天說變就變。
在楊行密彌留之際,留下詔命,讓大兒子接位。
只要楊行密還有一口氣在,所有人都不敢動,因為在牙城之內,還有楊行密的五千親軍,其中有黑雲都,名聲在外。
時間轉眼就進入十一月,寒風裹挾著江風陰冷刺骨。
就在這樣的季節裡,一代梟雄,奠定吳國大業的楊行密,終於燈盡油枯,走完了自己輝煌的最後人生。
年五十四,遺令谷葛為衣,桐瓦為棺,夜葬山谷,人不知所在。諸將諡曰武忠。
老吳王薨了,長公子即位,本是天經地義之事。
可世上哪有什麽事是如意的?!
左牙指揮使張顥直接跳了出來。
敢在牙城節廳裡大放厥詞的,也只有他了。
“主公已薨,都統印信應交還朝廷,至於誰來接位,應由朝廷說了算。”
意思就是,父死子繼不好使,我不同意。
在堂諸將誰敢發話?!
要知道,張顥的左牙兵強馬壯,戰將如雲,誰不怕啊?
“我的意思是把印信交給宣諭使李儼,行節度事。你們說呢?”
節廳內眾將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敢反對。
張顥哈哈大笑,聲震屋瓦。
楊渥正端坐榻上,等著眾將叩拜,誰知軍權在握的張顥跳出來反對,他心裡有氣,卻也不敢發作。本想著這麽多文武在場,總有人給自己說話的,可他卻失望了,一個人沒有。
想著自己父親屍骨未寒,手下將領就跳出來造反,不由悲從中來。
他流淚既是哭這些文臣武將的忘恩負義, 也是哭自己的委屈。
我怎麽了?你們就這麽不待見我嗎?!
想我一個堂堂淮南節度使、吳王的長公子,我吃點喝點怎麽了?我不就是好玩好旅遊嘛?我花錢了啊,又不是白吃白喝?
再看看堂上那個囂張跋扈的張顥,他突然心裡一沉,難道我平時也是這樣的跋扈嗎?
現在他倒是開始反省了。
“難道眾位文武也是這麽看的?”
楊渥心有惴惴的問道。
堂上無人搭話。
“難道,我父王的遺命,你們就,就不遵從了嗎?”
說道這兒,楊渥的聲音有些哽咽。
擱誰剛死了老爹,下面的夥計就要把家產分了,東家都是委屈的。
“我有話說!”
此時有人實在看不下去,說話了,此人正是騎軍都尉李濤。
“都統印,先帝所以賜王父子,安得授人?”
這是聖人給楊家父子的,怎麽能給別人?!你哪兒來的膽子?!
見有人說了句公道話,再加上吳王剛薨,余威尚在,眾將順勢而為,都紛紛稱是。
張顥正以為得計,誰成想李濤跳出來反對。這把張顥氣懷了,可他還不好發怒,李濤的馬軍也是一支重要力量,本來挺好個事,都被李濤攪合了,他一撩袍服,氣哼哼的走了。
誰的面子都不給。
此時即位最重要,於是眾將一起請求還在廣陵的江淮宣諭使李儼,讓他正式下文,李儼承製授楊渥兼侍中、淮南節度副大使、東面諸道行營都統,封弘農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