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複五年正月初三。
李裕讓一萬邠寧軍進駐鳳翔,留下一萬駐守邠寧,剩下一萬進駐鄜坊。
有這三萬大軍在此鎮守,李茂貞也輕易不敢再動。
至於李茂貞,移鎮涇源的時候,隻帶走了兩萬精兵,帶多了涇源的糧草也支撐不住。
還剩下三萬老弱,被李裕移鎮鄜坊,直接軍墾。
投降的汴軍也有三萬多,李裕將這些人都帶回了長安,另行安置。
邠州新平城,匯聚了五萬大軍。
李懷仙、方興、王厚舉都坐在節廳裡,德王李裕高坐榻上。
眾人喜氣洋洋。
“主公,如今班師回朝在即,可有什麽打算啊?”
李懷仙仗著自己是德王心腹,從元老臣,這才敢直截了當詢問。
其他幾人也滿懷期待的看著李裕。
早在十幾天前,這些從南陽來的元從就偷偷的聚在一起,揣測德王下一步的想法。
“如今主公手握十萬雄兵,掌握關內京畿,再進一步完全可能。”
方興齜牙咧嘴的一口悶了杯中酒,得意的說道。
眾人都知道現在他們談論的大逆不道,可都沒人在乎,如果主公複位,自己就有從龍之功。
“切,你可別胡說!主公怕沒有這個想法。”
王厚舉對方興的說法嗤之以鼻。
他可是跟著主公一起攻進宮城的,要是他有這個想法,早就在誅殺朱友諒的時候動手了,還用等到現在?
“你懂什麽?主公不能做不義之人,當然不能直接……”
“住嘴!”
李懷仙怒喝一聲,止住了方興的胡說八道。
其實他心裡也在打鼓。
主公現在要兵有兵,要糧有糧,完全可以複位登基,可主公就是不提這個茬兒,難道是要我們勸進?
“主公是否在待我等的勸進?”
王厚舉眯著眼睛悠悠的說道,對這個說法他自己也不敢確定。
嘶~~
在座的幾人都抽了口涼氣。
啪~
方興一拍桌案,起身說道:“著啊!就是這個理兒!咱們去勸進。”
“等等。”
李懷仙嚇了一跳,趕緊止住這個毛躁的小子。
“我等還不知主公真意,如貿然勸進,怕是不妥。”
“那怎麽辦?”
“找個機會打探一下。”
李懷仙知道,這等大事不是兒戲,如果主公沒有這個意思,那自己可就犯了大罪。
……
“什麽?打算?當然是聯合諸鎮,剿滅朱溫。”
李裕坐在榻上,放下手裡的軍報。
“這幾天我們就班師回京吧。”
見李裕沒接話茬兒,李懷仙還不死心,試探的問道:“主公如今平靖關內,穩定朝局,功勞甚大,可……”
“哦?可什麽?”
李裕看著堂下的李懷仙問道。
“我們這些人雖有微功,有賞既足,但主公居功至偉,有再造社稷之功,朝廷怕是不好賞賜了……”
“……”
李裕聽到這話就是一愣。
自他穿越以來,一心想著活命。逮到機會,他就遠離京師,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改變歷史,解救家人是他的第一使命。
如今,在機緣巧合之下,他真的滅了關內的汴軍,朝廷暫時穩住了局勢,怎麽又出現賞罰的問題呢?他來打仗也沒想著要賞賜啊。
見李裕還在發愣,李懷仙不得不直說了。
“主公,如今您手握重兵,攜大勝之威,班師回京,恐怕聖人也會心有不安。”
“啊?”
李裕眨眨眼,思忖了一陣。
他光顧著殺敵滅賊了,根本沒想著其他人的感受,尤其是父皇的想法。
他以為自己來拯救他們,無錯有功,可被李懷仙一提醒,他才恍然。
一個廢帝,突然手握重兵,皇帝不擔心才怪呢。
“那,李府屬,徒之奈何?”
“主公,有兩條路可走。”
“你說。”
“第一條路,就是咱們回去,安安穩穩過日子。”
“這,這恐怕不行啊,朱溫尚在,危機遠未解除……”
“呵呵,主公,聖人恐怕不是這麽想的……”
“呃……”
想想也對,老爹李曄肯定怕自己複位,他巴不得自己走呢。
“那,第二條路是什麽?”
“第二條路麽,勸進。”
嘶~
李裕一聽,這是要黃袍加身啊!
不行。
這和自己的初衷相悖啊。再說了,父皇尚在,皇弟尚在,自己複位,置他們於何地?置親情於何地?
母親會傷心啊!
想到跟隨老爹李曄顛沛流離的母后,李裕心裡一痛。
自己決不能讓母親難過。
再說了,皇帝有什麽好當的?我在南陽國多愜意?
李裕想到了老婆孩子,心裡一暖。
“這種大逆不道之言休要再提。”
堂下眾人見李裕如此,都心有不甘,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一句話就是九五之尊,自己也就成了從龍功臣,哎呀,我的榮華富貴啊!
可是李裕威勢愈重,眾人不敢多言,商談軍情之後,就散了。
“厚協,可有什麽消息?”
“主公,長安有急信來。”
“哦?”
李裕接過密信,看罷一陣黯然。
我一心維護的父皇、皇弟就這麽在背後琢磨我?!
“太子言,自降輝王,移藩地方,讓太子位於德王雲雲。”
呵呵,我的好弟弟,這是在逼父皇,在逼我呀!
“帝曰,功高蓋主,賞無可賞,把朕的位子讓與德王吧。”
呵呵,我的父皇啊,真要是惦記你的位子,我幹嘛要改變歷史?只要朱溫遷都了,我就可以高舉報仇大纛,名正言順的複位,哪裡還需要你來讓!
我不是顧念親情不想你們死嗎?!
我提前發動進攻,把南陽丟在一旁,你們卻如此想我!
委屈、傷心的情緒衝擊著李裕的心房。
想我李裕,年幼被劉季述逼迫登基,被廢後孤苦無依,移藩南陽獨自闖蕩。
如今,我為了保住父皇母后、弟弟妹妹的性命,冒死搭救,卻落得個逼宮禪位的罵名。
唉,李裕啊,你這是為了什麽!
想到手下臣屬給出的兩條路,再看看手裡的密信,李裕頹然的跌坐在榻上。
此時,他內心的無力感充斥全身。
“朱溫可有消息?”
“汴軍四處烽火,朱溫在開封籌糧,召集軍隊,河陽大戰一觸即發。”
“嗯。”
李裕點點頭。
也好。
自己把關內蕩平,父皇母后暫時可保安全。朱溫暫時也打不進長安來,自己也該走了。
這長安不是自己該來的地方啊。
李裕呆坐榻上,一臉蕭索。
此時他已經沒有了待在長安的心情。
隨手翻出繡娘碧娘給他的家書,心裡才慢慢的溫暖起來。還是自己的老婆關心自己啊。
這是一個月前的家書,家長裡短的訴說,讓李裕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繡娘,碧娘,我想你們了。
央兒,玨兒,兩臭小子還好嗎?!
想著自己破舊的王府, 再想想自己帶到長安的貢賦,唉,有啥好說的。
走吧。
此時他打定主意,安排好了關內的防務,回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傳令下去,三天后班師回京。”
這道命令一傳達,大營就開始了喧鬧。
拔營起寨,清點軍資,整頓人馬,這些事三天時間也很緊張。
從其他地方撤換下來的軍兵也匯集到了新平。
從新平啟程,走永壽、奉天、醴泉、鹹陽,直達長安。
由於人數眾多,每天只能行走三十裡,十天之後,大軍開到了長安西郊。
正月十六日,大唐皇帝李曄、太子李祚、何皇后及一眾滿朝文武迎出西渭橋。
李裕一身甲胄,下馬參見聖人。
“德王凱旋,舉朝共慶,裕兒辛苦了。”
李曄下輦,扶起半跪於地的德王,滿面春風。
要不是李裕得到密報,還真看不出父皇表裡不一來。
“都是父皇皇恩浩蕩,助兒臣掃平敵寇,還大唐一個朗朗乾坤。”
李裕剛站起身,太子李祚就來到身前。
“皇兄,大勝而歸,對社稷有再造之功,可喜可賀啊!”
李祚一臉的真誠,拉著李裕的胳膊,嘴裡說著馬屁話,絲毫看不出在老爹面前使壞的樣子。
“太子殿下,臣不敢居功,都是父皇英明,指導有方。”
聽著李裕嘴裡的說辭,旁邊的李曄自然一臉興奮,好像掃平關內真是他的功勞一般,完全忘記了自己被李茂貞、朱溫挾持的小心謹慎和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