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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第90章 線索
  “願他的靈魂升上主的國度。”阿德裡安神父說道,這句話在克拉夫特理解裡就跟“節哀”差不多,適合於在哀悼場合不知說什麽時脫口而出,不太有用也不太可能的廢話。

  他握住頸前的雙翼圓環吊墜,努力收起肚子顯得更正式,以符合專業性的態度補充了一句,“我見過不少病痛的長久折磨,從中解脫對他而言並非壞事。哪怕不以年齡論,你也已經做得夠好了,比我所知的大部分人好,所以無需自責。”

  這些話並沒引起什麽反應,伊馮輕“嗯”了一聲,從神父身邊擠過,越過他們向巷子深處走去。

  神父提著蘋果跟了幾步,沒想到自己能做的,悻悻停步,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克拉夫特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天父啊……”

  客觀上來說,確實是件好事,對逝者而言如此,對他的女兒而言可能要更好些。

  手指在聖徽上捏了好一會,某個神父發覺自己應該還能乾些什麽,好讓良心好受些。

  “他下葬在哪裡?我可以幫忙做祈禱。”

  按理來說,下葬時總得有個神職人員念一段悼詞,作為引導靈魂升上天父國度的引路人。以伊馮的情況,要去教堂找一位其他神父來明顯是不可能的。

  “還沒。”

  “正好我也不在教堂裡任職了,要收報酬的規矩管不到我。”難得神父被開除出教堂也算件好事,不排除他剛隨口編的,但可信度似乎還成。

  伊馮似乎被說動了,這個港口裡不信教的沒幾個,多少都有點精神寄托。對親人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的期盼是教會影響力的重要一部分,甚至於時常高於活人的願景。

  說到底她再怎麽成熟終究還是個孩子,讓父親在死後升入天國的可能,哪怕再小也是向往的。

  偏白的嘴唇抿起,咬下的牙印過了幾秒才充上血色,她還有點猶豫。早在父親生前,那些頻繁上門的人帶著醫生或聲稱能喚魂的人來去,無非是為了某個她至今未了解的秘密。

  而現在,人死事消,秘密跟靈魂一起被帶走,能圖謀什麽呢?同時也有另一個問題讓她很難決定。

  “還沒。”

  不是還沒人給祈禱,她說的是更前一步。

  “天父啊。”阿德裡安把袋子丟給克拉夫特,小跑著追上去。

  ……

  他們推開那扇門,走進沒開窗的室內,牆角靠著一張沒有被子的硬床,挺直的人影擺放在床板上。

  一股類似於霉爛的味道在密閉環境裡彌漫,並隨著接近愈發刺鼻,令克拉夫特想到鹽潮區的經歷,但更令人難以接受一些。不僅存在於生理上,也存在於心理上的排斥。

  “天父啊。”神父從剛才起就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走進房間後便不敢上前。

  “現在需要有人去找一副棺材,神父你應該認識這樣的人吧。”適應性克服生理上困難後,心理障礙對克拉夫特而言不算太重,他給進退兩難的神父找了個離開的理由,獨自走向床邊。

  給他們開門後,伊馮就在一邊看著,克拉夫特征求性地向她望去,沒有明顯拒絕意思。

  她可能在想一個比較體面的結局,至少不能直接拋到外面,不過看三天的擱置,應該沒想到辦法,也沒有錢來解決難題,只能關上窗戶來減慢腐爛。

  好在近日天氣不算炎熱,近處沒看到活躍的產氣細菌讓屍體鼓脹,大致保留著正常體態。

  那味道……還是很難接受,他想不出伊馮是怎麽渡過這三天的,

這感覺跟他第一次打開充斥甲醛味的鐵櫃相比猶有過之,死亡滯留的氣息。  屍體稱得上是枯槁,慢性病程對他的消耗持續而痛苦,缺乏運動的肌肉萎縮變細,粗糙黃色皮膚被覆其上。瘦削體格撐不起原尺寸衣物,松松垮垮地蓋在身上,領口敞開到胸骨。

  而與整體不相稱的,是他偏粗的手指,在枯瘦手掌上像末端膨大的藥杵,隆起頂高了指甲。這是肢體末端缺氧導致的增生。

  【咳嗽、喘息】

  神父這樣描述過曾經看望伊馮父親時看到的狀況,他應該存在某種慢性呼吸系統疾病,供養量長期以來一直不足,導致肢端長期缺氧,才形成了杵狀指。

  緊迫的窒息感逼迫他用盡全力呼吸,“像拉風箱一樣”拉扯胸廓,擴大胸腔來吸入更多空氣,肋骨向外張開呈圓桶狀,而負壓使骨骼間沒有支撐的皮膚凹陷,肋間和鎖骨上窩勒出陷溝。

  反向運動的兩者將患者衣物下的上半身塑成骨架分明的模樣,仿佛傳說中在骨架上披了一層乾皮的行屍。

  張開的青紫口唇顯示他死前還在努力呼吸,雖然到達有效肺泡腔的氧氣完全不夠身體消耗,連維持最低限度的生理需求都做不到。

  苦難的死亡,死者生前連表達自己的痛苦都無法做到,那一次摔倒可能傷害到的是大腦語言區,剝奪了他的表述能力。

  “天父啊。 ”克拉夫特不自覺地學起神父說話,任何有意義的話語在這種遭遇前都顯出語言的蒼白無力,唯余一聲對人類想象中殘酷命運掌控者的歎息。他寧願自己什麽都沒看懂。

  神父很快帶著人還有一口棺材回來,他們合力把死者從床上抬到棺材裡,床板上留下腥臭味液體印出的人影,以他的角度看來是不能用了。

  擋住要合上的蓋板,克拉夫特向伊馮招手,“要最後見他一面嗎?”

  “謝謝。”她向站在屋子裡的陌生人道謝,扶著棺木邊緣,注視那張形容枯槁的臉。直到這時,一些符合年齡的悲傷和迷茫才從她的臉上浮現,提醒旁人這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

  這給了等待者更多耐心,留出足夠時間,在靜默中完成了這場告別。

  在安靜環境,無事可做的克拉夫特思緒開始飄忽,不合時宜地想起關於年齡的事。

  如果伊馮才十三四歲,那麽反推她父親的年齡不過三十上下,在平均年齡不樂觀的當代也是個青壯年勞動力,正值身體狀態最巔峰的時候。

  沒有煙草,同處一室的伊馮也不像被傳染過呼吸道嚴重感染性疾病,按理來說不應該在他的年齡就發展到如此地步,除非還有什麽外因影響。

  那能是什麽呢?

  神父已經在準備悼詞,伊馮離開棺材,蓋板正被釘上鐵釘。趁所有人都沒注意,克拉夫特短暫地打開精神感官,掃過棺材內屍體的胸腔。

  數不清的圓形、不規則結節佔據了整個肺野,星點般分布,密集處融合成大塊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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