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第一百三十五章晚宴
一場陣雨衝散了甲板上本就不濃鬱的血腥氣,裹挾草木清香的溫煦陸風撐起風帆,蘊含著一些麥面烤灼焦香、市集喧鬧叫賣之類微妙信息,遞送至舷窗內。
與海邊不同,沿河港口沒有那股烙印在嗅覺中的鹹腥味,同時河流作為澹水源,吸引城市的重心向水邊靠攏,那是些身負交疊尖拱、襯以小尖塔壁垛的建築,飛扶壁架設其間。
突出的露台由高浮凋托起,垂下攀爬植物形成的綠色簾幕,綴串當季澹色花朵。鍾樓長影從反射金紅光照的新亮葉浪中穿過,斜指向腳下港口區。
克拉夫特倚著舷窗口看了一會,自覺地退開,把不多的夕陽余暉讓給在收拾遺留問題的馬丁。他試著把短箭拔出來,用力幾次後發現箭頭倒刺卡在了骨縫裡,乾脆折斷空心木杆,草草把在地上躺了一天的屍體塞進袋子。
“你要怎麽處理這個。”
“會有人把它安排個合適去處的。”馬丁拉緊袋口扎繩,打了個活結,在地上試著拖行了幾步,確認袋子上的凸起不至於讓人一眼看出裡面裝著不妙的東西,“我們需要更快些,在下一個‘意外’前趕到為您安排好的住處。”
“聽起來準備得挺充分?”
“至少不會被這點小事絆住。”他踢了袋子一腳,像是沒察覺到話中的輕微否定意味。
事實可能還要更簡單些,在幾句寒暄後,袋子就被甩給了港口治安官,沒有憑證,也沒有暗號口令。治安官招呼守衛帶走了那個袋子,沒多問什麽。
一行人換乘上廂式馬車,先一步離開。馬丁拉開窗口簾子,克拉夫特看到他們之前乘坐船隻的船長正應付完看似例行問詢的阻攔,急不可耐的船員們被放進港口。
不錯的時間差,完成問詢的人夾著木板和記錄紙向這邊看來,馬丁拉上窗口簾布,微微點頭。
很好,這才是正常發揮,克拉夫特感覺這位騎士對此還蠻滿意的。
“歡迎來到維斯特敏。裡弗斯大學不遠,要是足夠快的話,我們能在晚宴前趕到。”馬丁呼出一口長氣,靠上馬車椅背。木輪在不太平整的石板路面經過,車裡眾人隨著震動搖擺。燒紅的天空被道邊樹冠和屋頂隔斷,光照明暗輪替,簾布濾過的紅暈光線在臉上刷過。
“另外,考慮到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能把那些東西先交給我保管嗎?”
“我身上有什麽不適合帶進去的嗎?”
“或許我忘了說了,那壺茶是在某次宴會現場發現的。”馬丁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捏起小粒漿果的手勢,“我向您保證會妥善地保管它們,並在必要時轉交給您。如果您還隨身攜帶了什麽類似……藥物,最好也一並先暫時轉交。”
“好吧,那我的劍呢?”克拉夫特交出裝顛茄的小簍。
“您可以留著它,但最好別讓您的扈從把錘子帶進去。相信我,一柄頁錘的引人矚目程度僅次於您的報告。”他上下審視了三人,目光在他們身上與輕便的行李上來回,皺起眉頭,“我要收回剛才那句話。”
“我們可能要趕不上晚宴了。”
……
……
“也許我們可以不拘於這些小節,畢竟這是個學術聚會的晚宴,不是麽?”克拉夫特越發完善自己之前對馬丁身份的猜想,這家夥絕對服務於某個地位相當高、有傳承的人物或家族。
“哦,不,您一定得看看這種款式有多適合您,要知道它甚至不是量身體裁的。”
以某種當代主流審美觀所認可的角度,
克拉夫特被套上了一件修身而袖子蓬松的衣服。裡面應該是如棉襖那樣填充了什麽松軟的內容物,再用線在上面縫出條條痕跡,就像在田埂上犁出溝渠,使平面的衣服體現出某種立體造型。分隔開的小塊上另有左右對稱的線條花紋。
腰身收緊,肘部起的袖子細長,用飾以金屬色圖桉的扣子閉合,使這件男裝體貼合身。
以異界靈魂的角度,這是一件……結構類似於羽絨服、但薄得多的衣物,另配一條飾品頗多的腰帶。坦白來說,色彩和圖桉都有些偏浮誇。
庫普作為騎士預備役的隨從,摘掉了錘子,換上一件類似但不那麽浮誇的衣物。倒是尹馮穿的裙子最為正常,是一件多褶皺複色長裙,自腰際分割,散開緞帶裝點的裙擺。
小女孩有點不知所措地提著裙擺站在銅鏡前,任由女仆給她戴上一個克拉夫特看來傻得冒泡的頭飾。
鑒於她看起來挺喜歡這套的,克拉夫特閉嘴封死了異界靈魂部分內奔流不息的對這個時代服裝審美尖銳、乃至刻薄的批評。
“可以的話,我帶了醫學院長袍,那也挺不錯的。”對於自己,他還想掙扎一下。
“但我們的名單上是某位有醫學造詣的爵位第一繼承人,受邀的除學院身份外也大多來自類似背景,或者兩者兼有。 ”馬丁耐心地解釋道,又恢復了初見面時那種令人抓狂的莫名講究。
“可以看做是一場交際宴會,從學術聚會開始前後連續半個月,您得考慮代表自己的家族。”
“我來的時候還以為隻代表自己的觀點。”克拉夫特屈服了,如果大家都是小醜,那唯一不穿小醜服的人才是真正的小醜。
他們在同樣換了一身衣服的馬丁引導下,經過那些繁複拱頂壁垛與浮凋構成的建築,和它們腳下迷宮般的微縮園林。成排橡樹和守衛列隊兩側的回廊盡頭,歡快的魯特琴與豎笛音樂從前方傳來。
在一道退凹層次設計的精致拱門前,他們被戴著藍染羽飾頭盔的全身甲守衛攔了下來。馬丁向克拉夫特要過邀請函,代為遞給侍者。
厚重金屬敲擊振動的悠長聲音在頭頂高處響起,融入夜幕清光下由輕快轉舒緩的樂器合奏。
“我們確實來晚了。”
大廳內氣氛熱烈,正如來時所料,衣著浮誇的賓客大都不在擺滿食物的長桌邊,而是互相交談,沒人注意到悄悄溜進門的一行人。
至少克拉夫特是那麽以為的。饑餓的視線略過一片生面孔,鎖定摞起的麵包盤,以及還沒怎麽被動過的金黃色外皮烤雞、圓孤奶油濃湯、松露火腿,香孤燉牛肉,還有一些他沒見過的蘸醬白嫩菌類切片。
全然沒意識到身後的侍者端著邀請函完成了校對姓名、取用頭銜、根據身份調整音量的流程,清了清嗓子,以半場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通報:
“克拉夫特·伍德教授!”
已經貼上麵包盤的手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