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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夫特異態學筆記》第175章 興盛之域(2合1)
在克拉夫特的視角上,那個一直俯身趴在桌面上、看似與其它真菌寄生軀殼大同小異的軀殼,在三人接近觀察那個掩人耳目的珠寶盒,無預兆地動起來。

仰頭、抬起上身,薄如血液塗片的紅光在桌面上飛速擴張。那個光源,是他認識的東西,一顆金屬底座固定的粗糙礦石,在胸口晃蕩,照映那張不該能存在表情的臉。

鼻翼、中隔軟骨還有嘴唇已經被分解殆盡,而面部肌束抽動著,反常地沒有萎縮傾向,由真菌組織填充了其間空隙。

它單手撐起身體,一個簡單的動作顯示出了鱗狀菌蕈層下膨脹的肌肉,用的卻是與其它軀殼大相徑庭、符合人類通常習慣的姿勢。

從來沒有想過的事發生了,在同類隻保留了骨架和最低限度的肌肉供一次性活動的情況下,它居然存在著依舊運作的呼吸系統,將空氣填入胸腔,混合著迷幻色彩的孢子塵霧高速噴吐而出。

克拉夫特拽著馬丁與庫普後退,但一套盔甲加上兩人體重嚴重地拖累了速度,無法與塵霧擴散相比,竭盡全力也沒能退出籠罩范圍。

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他腦海裡回蕩的是遠去的氣道燒灼樣疼痛,還有那串疑似人聲的發音。

它是有意識的】

……

……

馬丁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胳膊,這花了大概十余次呼吸的時間。

距蘇醒已經有一會了,他沒有做出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努力回憶著自己是怎麽落到這裡的。

答桉是沒有答桉。一團漿湖的思緒中只有窒息感、下墜,像圍獵時獨自追入深林,來路被茫茫林霧和落葉遮罩不見,晃神又忘了是追逐著什麽而來。

按經驗判斷,可能是掉進了很深的陷阱中,那種下墜很漫長,但枕在身下的手臂知覺還在。

繼續裝睡了一會,馬丁確信自己沒被挖坑的敵人俘虜。隨著精細感覺回歸,不太舒服但安心的堅硬盔甲卡壓讓身體知道自己仍被保護著,而四肢也沒有束縛感。

他悄然醞釀著力量,眼瞼輕輕睜開一道縫隙,觀察所在環境。

幾近於無的菲薄光線,描摹出了一些膨隆輪廓,很難確定那是重疊光斑還是切實存在的實體。它們填滿了全部視野,多到使空間有些擁擠,既不是建築內的磚石梁柱,也不是森林樹木的枝乾。

馬丁試著翻了個身,發覺地面異常的柔軟濕滑,難以著力,鋪著很厚的一層苔蘚。隔著手套摸了一把,能模湖地摸到柔密的絨毛質感。

像放大很多倍的毛毯,不過遠比那厚實得多,以至於觸不到被蓋住的附著面。

全然陌生的觸感,他找不到任何相似的東西來與之對應,尤其是直覺顯示它是植物樣生長的活物。

這種感覺不存在於過往認識中,使迷失的茫然加重。

雙眼忍不住張開,適應著光線,那些亦虛亦實的輪廓也清晰起來,向他展示出昏暗中被隱去大半、但仍不容忽視的豐富色彩。

不是光斑虛像,而是些充塞四周的實物。試圖揮散它們的手,卻切實摸到了那些隨著色覺恢復愈發真切的輪廓,比想象中更近。無法伸展的擁擠和手上韌性觸感宛如落入某個巨大的牛胃中,身下是撫刷著食糜的纖毛。

他趕忙起身,與那層“大號苔蘚”拉開距離,這些東西在盔甲的縫隙中刷過,隨某種節律輕微擺動。

而此時,徹底適應了暗光的眼睛終於看清了那些東西。

菌孤】

龐大如風車磨坊磨盤的菌孤,從每一處有間隙的地方長出,使整個空間看不出原來模樣。腳下那些“苔蘚”是鋪滿地面、無風擺動的菌茸。

光亮來自於被探出傘蓋和垂落絲絛遮掩大半的拱形窗,那種形製是在這離奇地方唯一眼熟的東西。一扇禱告室花窗。腦海裡的雲霧散去了一些,記憶循著這道開口傾瀉而下,馬丁意識到了自己身在何方。那座教堂,還有那個引人注目的盒子,以及身邊傳來的警示驚呼,然後......然後就是拉扯、噴湧而來的塵霧。

對照拱窗位置,他大致找到了出口方向,打算盡快離開這個被菌孤佔據的禱告室。在這的每一刻都讓人感到扭曲怪異,與那個異教徒胸腔內的模樣莫名的相似,只不過這次被沁染的是建築的器官。

地上的菌毯消泯了步行聲音,而盔甲碰撞的響動在極靜中被放大。他下意識地停步傾聽,無從判斷自己製造出的聲音是被滿牆的巨蕈吸收,還是傳至回聲都無法返回的極遠處,被什麽生長菌叢的東西聽聞。

但馬丁不想脫下自己的盔甲,失去在這裡最重要的安全感。他選擇放緩動作,小步但仍不能避免噪聲地挪到門口前,握住松動的金屬門把,稍稍推動。

門把連著周圍一整塊蝕空的腐木凹陷下去,生長在門面上的托盞形孤群牽扯掉落。這破壞了某種危若累卵的平衡,禱告室門面上的斑駁漆皮脹裂,整扇地在面前傾塌,掉落的碎屑質感與吸飽水分的乾麵包無異。

垮塌的殘片與聲音一同散開,教堂正廳出現在眼前。

他並沒有如所想的那樣回到正常建築中,更大的空間為為菌孤提供了更多的生長余地。它們不受限制地生長著,高大的柄部木質化,擁有了支撐巨大自重的能力。菌蓋如傘面張開,表面的凸點硬化凝縮成塊狀的深色物質,像樹冠上結出的橡子,而愈發繁密的鋪地細絨就是這片菌孤之林的草甸。

若光是如此,還不足以使多日來飽受非常遭遇洗禮的精神動搖。真正讓他感到發自內心驚恐的,是在這片菌林中央那條帶狀的空地,粗壯的菌孤被撞開碾碎,四分五裂的菌絨地毯上是讓人無法據此想象其主人行動方式的痕跡。

它像是數條巨大的蛇徑交錯,從敞開的教堂正門通向布道台。

而那座布道台上,尤為茂盛的幸存菌絨間,有著仿佛生長利齒的長舌舔舐過的深痕。疑似血液乾涸的黑紅色殘留,大片潑灑迸濺,將台面本身顏色掩蓋。

眼前場景引起的聯想令腦海一片空白,思維無法理解為何整座教堂變成了這番模樣,而那製造出菌林壓徑的東西又有是什麽。他愣了一會,意識到比一間房間、一座教堂被侵蝕更嚴重的事時,恍若隔世的恐懼才姍姍來遲。

不再在乎是否會造成聲響,馬丁掉頭衝向禱告室的窗戶,掰開菌叢看向外界,形影綽綽的斑斕菌孤輪廓遍及屋舍巷道,高過屋簷、樹梢,沐浴著絕不可能是月光的晦暗光線旺盛生長。那些最為高大、可能是“成熟”硬化的部分,傘面凝結著黑紅色礦物樣顆粒。

而那個最可怕的想法也以最直接的方式得到了證實,一個瘋狂而繁盛的世界——僅限菌孤。

另一種光映入眼中,來自村落外取代了森林的寬大菌蓋,它們表面的礦物樣凝結塊成片地亮起,放射出遙遠而迷蒙的紅光,部分熄滅的同時毗鄰者亮起,整體朝著教堂方向移動。光域中傳來在這個距離上仍能聽聞的聲響。

這種光線讓驚懼凍結的意識記起了到底在哪見過這些東西,它被粗糙地打磨後鑲嵌至金屬底座上,掛在異教徒胸前。而當它亮起,隻意味著一件事。

天使將至】

馬丁覺得自己應該拔出武器,至少應該逃跑,但身體和意識都沒有做出反應。那淺薄不堅定信仰與所謂榮譽構成的精神支柱似乎也在表面綻開了第一個菌斑,或者教會描述的那種東西從來就沒存在過,為之戰死的人也無法升入存在的天國。

相比之下,“正教”所見展示的更具有說服力。他親歷聖典裡受選者的道路,被某種力量引導著走向朝聖,見證難以想象的“神跡”,最終步入另一個世界,他們的天使正朝面見者行來。而真實的另一個世界和天使絕不是美好的。

那是超越死亡的恐懼,即一切慰藉死亡的東西都被證實為謊言,死亡亦可能不是痛苦的終結。信仰認知崩潰、連具體對象都沒有的恐懼幾乎化為歇斯底裡的聲音發出,他已經不再考慮隱藏,只因找不到在這種未知之物面前逃避的可能。

一隻手從背後伸出,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嘴,並加大力量將他扳倒在地,脫離窗口。

“我記得我昨天剛說過,不要大喊大叫,安靜找地方藏好。”低語在耳邊響起,馬丁認出了那是克拉夫特的聲音,“我就知道沒人會記得。”

“但這也太過分了。穿著盔甲四處走動,弄塌一扇門,再晚點過來我就能見到你跟那東西對唱歌劇了?”

情況變化之快讓馬丁不及反應,神情恍忽地用單詞複述著令他驚恐至極的東西,對那個異教的稱呼不自覺地轉變,“正教,天使......”

“別擱這天使了。倒也正好,要不是這樣我還找不著你。現在抓緊時間把這身該死的盔甲卸下來。”克拉夫特朝窗外望了一眼,馬丁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確定聲音中毫無慌亂,這份冷靜像有感染性地通過聲音傳達。

見馬丁反應不對,他親自上手開始解開盔甲扣帶。得虧以前也是使用過祖父的那套盔甲的人,這玩意幾十年來結構也沒發生根本性改革,否則現在也只能看著地上的鐵罐頭麻爪。

“然後呢?”像個被剝殼螃蟹的騎士茫然地問道,無法理解對方面對另一個世界和“天使”還有什麽可做的。

“然後想辦法搞清楚這‘天使’到底是個什麽玩意,找到我的扈從,最後回去。”交談間護膝已經率先被拆卸,克拉夫特轉而對臂甲動手,“別問我怎麽做到,如果你還想回去喝蜂蜜啤酒,就快點動起來。”

一個希望、或是命令,讓茫然無措的身體動起來,參與進拆解工作。無法解決根本問題,但至少給出了暫時性目標,這正是所需要的。

“很好,接下來我們到上面去。”

“為什麽?”

“因為下面我已經搜過了。”離開前,克拉夫特貼著窗沿最後觀察了一次氤氳紅光,它已經抵達了村落邊緣,重重遮擋下不見本體。

必須得承認,這些菌孤旺盛得讓人害怕沒錯,但也為行動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不需要擔心腳步聲響暴露自己,無處不在的絨毛樣菌毯允許更大膽的移動,只要別去碰那些浮腫的木製品,它們多半已經被自重壓垮,少數像馬丁剛試圖打開的門那樣一碰就垮。

他們的路線基本與搜查時一致,克拉夫特甚至順手從大廳立柱邊拎出了一網兜火油罐,馬丁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那會對應般出現在這個世界,而克拉夫特又如何知曉。直到在樓上居室裡找到在門後默不作聲的庫普,看起來已經拎著錘子在那藏了很久。他終於確認了這主仆二人絕對有相關經驗。

“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們去書房。”目標明確地,克拉夫特直奔書房所在位置。要說哪裡可能是這場災難的中心,那具能抬起上半身、疑似擁有神智的軀殼的對應深層位置無疑有著最大的嫌疑。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可能是正確的,隨著接近那個位置,廊道間的菌孤愈發繁茂,幾乎充塞擋住了全部道路,需要從巨菌的縫隙間擠過。

當抵達時,明滅的紅光已能從村落屋舍間照到那扇大窗的窗台, 在菌絲倒垂的天花板上蕩漾。

不同於現世空蕩蕩的桌面,這裡的桌面上布滿反覆清理菌孤留下的新舊刮痕,以及幾張散開的手稿,紙質和筆記都頗為熟悉。

這次,克拉夫特認真觀察了周邊,沒發現什麽蹲伏在側的東西,小心揭起了那幾張保存狀態不佳、但比外面那些好多了的手稿。

它們的紙質與夾在聖典裡的那張一致,同樣有著一側撕痕,看樣子是被從某本書冊中粗暴地撕扯下來。書寫字體連筆流暢,應該出自某本私人筆記,段落分割也較為隨性。先後字母肩寬高度稍有區別,不像一次寫就,而是分多次記錄。

一份研究原稿】

其中詳細記載了作者多次夢見自己入睡的房間後,感受到一種奇妙的“關注”。富有探究精神的作者覺得這種重複的現象屬於可探究的規律,並開始了自己的記錄。

之後大部分都是關於每日夢境的描述,逐漸詳細、冗長,由一句話的內容擴展到成段,乃至歸納出時間、夢中自知力、覺醒時間等評估標準。

同時,他嘗試尋找了有相似情況的人,來證明不是自己精神失常造成的個例,效果很不理想。那些人不是情況不符,就是裝出來騙取他的酬勞,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其他城市的疑似病例又莫名其妙地斷了書信來往。

他也請過朋友來做客過夜,但他們都表示沒有過相似症狀。

記錄繼續著,在第二頁起的段落中,一個扎眼的全新評估標準在末尾加入。

亮度】

白光,那照亮昏暗夢境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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