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致就是這樣的,我懷疑有人把澄明藥劑丟進了鹽潮區的那口井裡,而且一定范圍內服用過澄明的人聚在一起會導致症狀惡化。”
克拉夫特窩在椅子裡,手邊支著一塊斷口新鮮的木板,上面的毛刺還沒來得及被磨平,一面上有個巨大的碳繪破碎圓形。
那張桌子最後還是被買了下來,老板沒有對這幾個不太正常的人給出否定答案,尤其是其中那個最不正常的貴族還帶著把劍的時候。
看著老板的態度,這旅館是住不下去了,克拉夫特收拾好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東西,掛在寄養在馬廄裡的馬上,換了家旅館投宿。離開前不忘問老板借手鋸,把那塊桌板切下來帶走。
現在他們坐在新旅館的房間裡,因為只有一把椅子,李斯頓和盧修斯只能坐到床沿上。
把蓋在身上的小毯子提了提,克拉夫特又往火爐邊挪了一點,“明天我們一起去鹽潮區,守著那口井,告訴他們不能再喝了。”
“所以他們真的會相信,並且接受以後每天走更遠的路去打水?”李斯頓對此表示懷疑,“而且以你現在的狀態,明天真的去得了?”
克拉夫特才剛換下半乾不濕的衣服,用清水衝洗掉身上不斷刺激小擦傷的鹽粒,現在就敢放言明天去鹽潮區,李斯頓對他是否能做到表示嚴重懷疑。
“不用擔心,就算去戰場上,我也是能撐幾輪的人。”
老伍德不希望他上戰場沒錯,但也考慮到了自己不可能管他一輩子,以後有腦子一熱去建功立業的可能性,所以訓練強度絕無放水,穿全套金屬甲一路小跑的體能必須要有。
雖然這一直被克拉夫特私下吐槽是準備在戰場沒了馬後跑路用,他還是基本做到了祖父所認可的標準。
溫暖的爐火傳來令人安心的熱量,這是人類現階段掌握的最有效、可靠的能源,文明的基石。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暖和起來,體力逐漸恢復,至少明早正常活動沒有問題。
“至於井的問題……我可以出錢找人給他們換個地方打口井,甚至兩口也行,然後把個該死的汙染水井給填了。”
有錢確實是一件快樂的事,可以輕松解決大部分問題,哪怕事及異態現象,也是要物質基礎的。
鹽潮區的居民因為沒錢只能住在那裡,與很多人共用一口井。那克拉夫特就能用錢解決井水的影響,把來源直接給切了。
不過說到錢,克拉夫特想起來一件事,“對了,我作為講師,應該有報酬吧?”
“你是第一天察覺這個?”李斯頓露出一個看領主家傻兒子的表情,加班兩個月才想起報酬的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
沒想到克拉夫特思考了一下,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平時開銷不大,最多的一筆是用來買抄書用的紙和墨,要不是最近只出不進,還真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在潛意識裡,他還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作為家族繼承人存在,一切經濟來源都在老伍德和安德森手裡。
“需要我給你講講學院的運轉模式麽?”
“謝謝,但現在不是時候。”克拉夫特敏銳地嗅到了一絲討厭的味道,是他最不喜歡的行政流程。
他可以理解無數繁複的操作,背上幾百上千個彎彎繞繞的知識點,就是理不清這些奇怪的規矩和流程,一沾上專業以外的文書工作就腦殼疼。
“還是談談目前的事吧,李斯頓你那邊的工作也必須做出調整。
在我們徹底理清一切的發生機制前,一滴澄明藥劑都不能被使用。” 從感情上來說,李斯頓很難接受這個決定,“那我們馬上會回到原來的境地裡,連你要求的清潔手術也沒法在一些截肢中做到。”
“我們沒法去賭到底多少服用澄明的人聚集會互相影響,況且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計算多大范圍內算聚集。”克拉夫特對此也很無奈。
失去稀釋液的幫助會很糟糕,但如果放任一個會磨穿現世和深層之間壁障異態現象在文登港擴散開,他難辭其咎。
假設真的繼續下去,更多人意識到這項技術運用的意義,等敦靈那邊莫裡森教授決定公開發現,那事態就不是他們所能控制的了。
沒人擋得住手術無痛的誘惑,就算證明了不能太多人使用,結果也只會是人人都想著自己用了再說。
而光是在地下室裡剩下的那點黑液,稀釋後就足以為數以千計的手術提供條件,這個人數放到整個文登港都會是相當可觀的一個比例,搞出鹽潮區事件的大型複刻就是時間問題。
“這太怪了,就像某種疫病,喝過澄明是它的傳染前提,而服用者聚集又是它的爆發原因?”李斯頓瞪了一眼盧修斯,後者露出無辜的表情,克拉夫特當時也沒跟他講這個,“那我們是不是還需要讓他們分散開?”
“很難做到,他們無處可去。而且應該不需要。”克拉夫特解釋道,“我猜井水已經把藥劑稀釋到了極致,以致需要持續飲用加以聚集相互作用才能逐步推動病程進展。”
“我們的方法就是先打破其中一環。”
更多的話被咽了下去,在遊蕩的深層不可見生物,他沒法解釋自己是怎麽知道的,說出來除了被當做癔症降低可信度外,毫無意義。
“我對這些沒有太多疑問,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知道。”李斯頓想問這個問題好久了,“澄明怎麽會出現在鹽潮區的井裡?”
剛剛還一副暢所欲言樣子的克拉夫特迅速閉嘴,做出一副不怎麽有說服力的思考姿態,旁邊的盧修斯縮了縮身子,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場面變得相當尷尬,而對於李斯頓來說,無言是最有力的答案,比盧修斯的緘口不言還要明顯。
這下基本坐實了他之前的猜測。盧修斯幫忙隱瞞就算了,克拉夫特也說不出口,都不敢給出一個不確切的懷疑對象,這個人只能是卡爾曼教授,同時大概率是澄明藥劑的來源。
“好吧,你們要知道的話早去把他抓出來了。”裝糊塗是一門學問,盡管李斯頓沒有看過某些異界靈魂熟知的經典片段,但這不妨礙他在長期社會實踐中學會這門技能。
現在想要後悔已經晚了,這個坑在參與那場手術的時候就已經埋下,可能克拉夫特本人都沒意識到,事到如今誰也別想撇清關系。
教授憑什麽要那麽乾啊?這該死的動機到底怎麽解釋?李斯頓心裡萬分抓狂,表面上還得維持無奈表情裝作一無所知。
克拉夫特也知道自己的沉默過於牽強,還好李斯頓的話給了他一個下台階,“我確實對這事沒有頭緒,所幸也不妨礙接下來的步驟,先把能做的事做好吧。”
“需要先睡會麽?”
“不,我睡夠了,明晚再說吧。”一提到睡眠,克拉夫特下意識按住左側腰間,摸上劍柄,冷硬圓鈍的質感一如既往地帶來安心感。
良好的精神狀態讓他忘記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遲早還是要入睡的,而那個存在,那個軟體、蠕動的東西,還會找上門來,把他拖進深層。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不是壞事,反而正合他意。
他已經知道了從深層返回的線索,而且從結果來說,在深層裡那玩意也沒能抓住他,那豈不是正好去看看再另一個層面裡與鹽潮區對應區域是什麽狀況?
一個大膽的想法誕生了。
人的作死欲望活和好奇心是不可遏製的,克拉夫特醞釀了一會,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要去榆木街找間能過夜的房子。”
“真的有必要嗎?”
“接下來我可能要經常往返鹽潮區, 在旁邊找個暫居的地方很有必要吧?”
“嗯……沒錯。”盧修斯表示讚同。
李斯頓點頭,他覺得這裡面有些別的原因,克拉夫特身上的一切都不正常,但可以遲些再來探究具體原因,“有其他事需要幫忙的話,請務必不要忘記我。”
“謝謝,這再好不過了,我正有些東西要買。”不管李斯頓是不是客套話,克拉夫特沒有客氣,揭掉身上的毯子就去拿紙筆,“我列個單子,都是些好找的日常用品。”
在腦海裡,克拉夫特已經開始構思完整的策略。零碎記憶中,那個陰暗潮濕卻又與現世又出奇一致的層面給了他靈感。在這邊的準備很可能會在深層被原模原樣地複製。
“油、引火物?”李斯頓一陣皺眉,“這是拿來幹什麽的?”
“會讓我做個好夢。就當是一個在冰冷潮濕裡醒來的倒霉蛋的執念吧。”回應他的是克拉夫特的聳肩,把披著的毯子抖到一邊。
他接過這張紙,在最下面甚至看到了一條小舟,僅有一人寬的那種,被用於近岸水域交通,還有一些大船上逃生用。
“好的,沒有問題,明天你們從鹽潮區回來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些東西被送到榆木街了。”
紙張被疊成小方塞進袋子,李斯頓沒有繼續提出疑問,對這個明顯是把他支開的差事毫無不滿。裡面雜亂無章的采購條目他可以托人完成。
反正他也需要合適的理由單獨行動,來完成一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