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雲不是雲。
——而是人。
是一個有獨立意識的人。
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方應看沒法操控這個人。
也無法意化黑雲。
黑雲是衣服。
一團漆黑,蓬松,寬大的毛裘。
瞧著就像一朵鬼魅森森,有點妖孽的黑雲。
方應看想不到。
在場的人都沒料到。
他更沒預見的是,這雲還對他出了招。
動了指。
失神指。
雷卷的指。
“哧”的一下,紅芒乍現,方應看的頭左側鬢角開了一朵花。
血花。
豔麗。
驚目。
血色狂花。
方應看身體敏捷度在“忍辱神功”的基礎上還是極快的。
雷卷拇指捺向他的額頭。
他偏了偏頭。
方應看逃過了致命的一擊,可左耳被齊鬢切掉。
他慘嚎一聲,心神俱亂,左手捂著耳畔,右手食指猝然戳了出去。
雷卷依然拇指一摁,按在方應看的食指上。
二指激碰。
撞起火花。
炸出電光。
方應看感到右手掌被一股劇烈的電火不停燒灼,急忙運功抗衡。
可為時已晚,他的指骨到手掌都被燒焦,體內真氣還被雷勁一激,引發了倒流。
他的經脈承受不住真氣逆流的衝擊,腹部的傷口迸出一蓬血霧,眉心的金芒已然消失。
方應看這次是受了重創,還被“山字經”的心法反噬。
雷卷的偷襲得了手,這一指還有“霹靂雷電神功”的威力。
他出身江南霹靂堂,也會雷門的雷功。他的“霹靂雷電神功”運用起來有電火持久之力,而雷陣雨的“霹靂神雷”則注重雷火爆發之勁。
不過雷卷也不好受。
或者是很難受。
方應看雖是慌亂中攻出一指,可也聚集了大量的真氣,直接把雷卷頂飛出去。
而且他的拇指指骨被方應看折斷了,心脈也被對方震傷。
雷卷像團黑色的烏雲起伏跌宕,飄出四五丈才如棉絮一般輕輕著地。
戚少商看見毛裘裡露出一張削瘦的臉,譏誚不屑的嘴角,一雙幽寒冷酷的眼睛。
還有讓人熟悉的嗆咳聲。
“咳咳咳咳……”
雷卷那一咳嗽就佝僂的身軀,嘶啞的嗓音,斷斷續續的氣喘聲,無不讓人覺得心酸。
他咳得比以往都厲害。
咳出了淡黃色的胃液和血水。
一時間,風雲突變,整個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
方應看被猝然偷襲,身負重傷,體內倒流亂竄的真氣給他造成了內傷。
最關鍵是他的“山字經”秘法已沒辦法再施展了,他沒有強大的元氣支撐,失去穩定的意念力控制。
那些人形雲霧也都沒了靈元,真氣也散了,瞬間霧消雲散,化為烏有。
戚少商見雷卷受了傷,馬上收劍飛掠到他身邊。
他忘了自己的傷痛,急切的問道:卷哥,又是我連累了你!你的病本就重,現在又……
戚少商看著雷卷虛弱,頹敗的模樣不知該怎麽說,心裡一酸。
心酸的很悲戚。
悲戚的極苦澀。
雷卷抹了抹嘴角的血漬,一臉的冷冽,譏誚之色。
他一向寡言,能用行動解決的問題,從來不會多說話。
他一直很寂寞,
但卻有許多朋友。 有很多朋友的人,怎麽會孤獨。
——會!
他隻幫朋友,不相處朋友。
雷卷隻為朋友伸出援手,事成之後總是手都不揮的就離開了。
你有危難時。
他來了。
你若安好時。
他不在。
他的內心從來都是寂寞的。
雷卷盯著戚少商說:我沒事,快去辦你該辦的事!
戚少商眼含感激道:謝謝你的支持!
雷卷深凹的眼眶裡,眼眸深邃,如同寒焰的眼神閃了閃。
“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快去救方巨俠!”
戚少商目光一轉,只見方應看滿臉的血,身體蜷縮在地上,眼神痛苦。
驚濤公子見形勢,已經飛撲而至,一掌劈出,直擊方應看的天靈蓋。
他要親手宰了方應看。
為自己。
也為雷純。
他和方應看沒有深仇。
只有怨。
他已知道雷純被這個畜生給玷汙了,褻瀆了。
他心裡鬱鬱不歡。
積怨不舒。
所以吳其榮要殺了方應看。
為雷純雪恥。
給自己解氣。
這一掌散發出香氣,也帶著怨氣。
方應看身子急速一騰,倏然左掌一推,二人拚勁對了一掌。
“砰”的一響,兩人倏然分開。
吳其榮往後踉踉蹌蹌退了好幾步,正要出掌,也頓感內力已油盡燈枯,再難出手。
方應看五髒刺痛,悶哼了一下,飛快的竄往祭天司大殿。
在大殿門口,忽背後刀風乍起。
朱大塊兒顫動著雙腿逼近,一刀橫砍,要將方應看攔腰斬斷。
方應看拔地而起,刀劃過他的腳底。
“刷”的又是一劍,一柄軟條劍直刺過來。
方應看空中一擰身,險險避過這一劍,隨即左掌反劈對手胸膛。
這掌速很快,可掌勁差了很多。
朱大塊兒近距離大砧刀刀身一橫,護住胸口,對方的手掌劈在刀面上撞向胸口。
“噗”的一下,大砧刀的刀面拍在朱大塊兒的身上,撞得他胸口血氣翻湧,嘴角溢出鮮血。
幸虧方應看真元大損,掌勁也大不如前,自己的身體又強壯。
朱大塊兒顧不了傷痛,左腿一抖,一彈,踢向對方。
方應看身形甫動,迅速閃躲,可這一腿來的奇怪。
忽左忽右。
曲曲折折。
一抖一彈間,蹴出十幾腿。
腿腿搶攻。
腳腳緊逼。
像發了瘋,拚了命一樣。
方應看眼睛血糊一片,視線不清,身上傷又重,行動略一遲緩,還是沒躲過朱大塊兒的“瘋腿”。
他後背被踢中一腳,順勢倒地一滾,皮球似的滾進了大殿內。
方應看硬挨的這一腿不輕,斷了兩根肋骨,痛得他大呼狂叫。
他滾過的地面留下長長的血痕,加上一身的內傷外傷,他已是獨木難支了。
他倉惶的撐地爬了起來,捂著傷口忍痛前行。
只見他臉上披著發,披著血,也披著一身血衣。
方應看失了霸氣。
沒了傲氣。
丟了貴氣。
他現在只能掙扎著喘氣,苟延殘喘。
即使到了這步田地了,方應看還是要拚命的衝進大殿看個究竟。
他仿佛中了魔障,得了瘋病,鐵了心要進去找那個人。
不管他在不在裡面,都要親眼目睹一下。
——是生是死!
——是真是假!
——是夢是醒!
方應看的意識甚至有些迷糊,步履蹣跚的往前走,血水滴滴答答的落在石磚上。
——如果他在!
——該怎麽做?
——想不想殺他?
——能不能殺他?
——會不會殺他?
——他是誰?
——方歌吟?
——方巨俠?
——義父?
——師父?
——恩人?
——親人?
宮殿內好寬敞,還氣派,很明亮。
殿內十二根雕花石圓柱支撐著殿頂,石柱上端撐弓、彎門全系鏤空花刻,有飛禽走獸,人物花草。
正前方供奉著道教的三清塑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神像前有一張木製的輪椅,上面坐著一個人,雙膝上蓋著一件披風。
他神態不喜不怒,不謙不卑。
在這個人身上你看不到一點俗世的煙火氣。
也看不到王侯貴胄那種傲睨萬物的驕縱氣。
更沒有那舍我其誰,天下獨尊的武林霸氣。
這人看上去不像老百姓,不像官吏,也不像江湖人。
他比黎民百姓要出眾,外表,氣派,器量,神韻,思想。
這個人本可入仕,卻早就拋開功名利祿,富貴榮華。
他是江湖出身,縱橫江湖,歸隱江湖,也相忘於江湖。
這個人有很多故事,為別人津津樂道。
這個人有很多經歷,讓他人讚歎不已。
這個人笑時善歌,哭時能吟。
他最愛的一句口頭禪是: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
他就是方巨俠。
方應看一眼就認出了他。
自己的義父方歌吟。
方應看沒有表情,只是靜靜的盯著方巨俠。
像一個兒子看父親!
像一個徒弟看師父!
像一個仇人看仇家!
他開不了口,也不知如何開口!
方巨俠也靜靜的看著方應看,目光有些疑惑的問: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