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水性好,熟悉河流,搖櫓也是一把好手。
他擺渡了幾個來回,總算把沈虎禪三個人送過了河。
因為他不但渡人,也渡馬,所以折騰了幾次。
阿三本不建議把馬匹送過去,牲畜難以馴服,特別是過河時容易出危險。
狗狗很快打消了他的憂慮。
馬不止聽話。
它幾乎不動。
馬蹄像在船上生了根一樣。
不是馬有喘鳴聲,會眨眼睛,感覺船上載的是石馬,木馬,泥馬。
狗狗精於馴獸。
馭禽。
能和禽獸打交道。
禽獸不是那種“禽獸”。
那種“禽獸”不如禽獸。
狗狗是“禦獸門”的傑出弟子,理論上這個門派不算江湖幫會,只是培養瓦舍馴獸藝人的組織。
算是個藝術學院派,而非武林勢力。
“禦獸門”是完全保留獸類的野性與能力,讓其能成為與人類並肩作戰的戰友與夥伴。
而馴獸則是通過一系列的囚禁與訓練,讓野獸產生奴性心理,從而供人類使用。
狗狗在一次表演時,因不滿朝廷的腐敗,讓鸚鵡學舌時說了不少譏諷,嘲笑貪官汙吏的話,得罪了其中的一個“禽獸”。
——少宰王黼。
“禽獸”王黼心胸狹隘,為人陰險,命刑部抓捕他。狗狗面臨通緝四處漂泊,在走投無路之際遇到沈虎禪的出手搭救,後追隨他一起行走江湖。
所以沈虎禪是狗狗,陳老板的救命恩人。
幸不辱命不一樣,他是“飛刀門”老門主“不幸命中”鄔太公的愛徒,也是門裡唯一的幸存者。
“飛刀門”在大名府口碑很好,做了不少造福鄉裡的善舉,可觸動了大名知府梁世傑的利益。
梁世傑官聲很差,是蔡京一黨的,二人素來交往甚密,梁知府也對蔡元長各種奉承巴結。
蔡京聽聞此事,就派出了他在江湖的勢力“何必有我”。
“何必有我”是下三濫何家的宗主,也是蔡京手裡的一張王牌。
隨著奸黨派競相爭寵,互相傾軋,內部矛盾開始激化。後來戚少商策劃了“散沙行動”,在青樓刺殺,恐嚇,嫁禍,離間。趙佶中計,蔡京失勢,童貫和蔡京發生隔閡,王黼趁勢落井下石,梁師成,李彥借機爭寵奪權,奸黨四分五裂。
蔡京原本手下的“萬人敵”轉而效命於童貫,“叫天王”查叫天投靠了王黼,“驚怖大將軍”凌落石已亡,江湖上唯有“何必有我”是他的心腹。
不過,下三濫在經歷“戰僧事件”後,“何必有我”的權威受到空前的挑戰和質疑。
他有意選“戰僧”何簽來做何家未來的掌舵人,引起了何家很多元老的不滿。尤其是“德詩廳”廳長何富猛反對最為激烈,“焚琴樓”樓主何太太,“煮鶴亭”亭長何勝神也不支持。
矛盾爆發,隨後何家發生了內訌惡鬥,反對者廳長何富猛死,接班人戰僧何簽亡。他的師弟“孩子王”何平上位,做了“德詩廳”新廳長。
事件平息後,大批何家門人心灰意冷出走四方,其中不乏一些重量級的人物。“孩子王”何平在“下三濫”風頭更盛,志得意滿,已漸漸取代了“何必有我”。
不過畢竟“何必有我”還是當家人,經營多年,根深蒂固,手下也有自己的親信。他要鏟除“飛刀門”簡直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麽輕松。
他只派了“長派”的主事人何家威,
何家頂,“方派”的主事人何手訊兩支人馬,就把“飛刀門”上下連鄔太公在內,九十七人統統消滅,只有幸不辱命死裡逃生。 至此,他發誓與朝廷奸黨勢不兩立,為了除暴安良,加入了七大寇。
也折服於沈虎禪淡泊名利,義薄雲天,勇往直前的豪氣。
忠義為本,懲奸為任,讓七大寇聚在一起。
做寇也是為了替天行道。
三人到了對岸,快馬加鞭的趕路。
日薄西山。
夕陽紅。
青山在。
雁歸巢。
魂斷腸。
海地村一片寂靜,偶有幾聲昏鴉哀啼。
既悲涼。
也淒慘。
啼聲猶如撕碎了蒼穹,肢解了大地一般,聽得人扯心裂肺。
有一種淒涼叫無處不是淒涼。
整個村子空空蕩蕩,死氣沉沉。
沈虎禪很快找到了人。
死人。
沈虎禪幾人下馬。
緩行。
也許是對死者的一種哀悼。
遇難者都被雙腳捆綁,倒吊在樹上。
也是都被割去頭顱。
其中有不少婦孺和老人。
一具具無頭屍體,鮮血淋漓的這樣掛著,個別屍首的血仍未流乾。
斷頸處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的血水上,濺了一滴血珠。
然後又是迅速的滴落一滴……
接著急促的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滴滴滴滴滴滴……
四周都在滴……哪裡都在滴……滴滴滴滴滴滴……
不是血!
是雨水!
下雨了!
沈虎禪刀眉一緊,手迅速握住刀柄。
整個身子挺直,繃緊。
顯得十分緊急。
“小心,追兵來了。”
狗狗,幸不辱命也嚴陣以待。
雨勢並不大。
很細。
很紛紛。
紛紛落下,熙熙攘攘。
細雨裡殺氣騰騰。
也充滿殺機。
殺機來自一個人。
“清明時節”余分分。
他是萬人敵的四大護法,也是一名殺手。
只聽命於萬人敵的殺手。
余分分也是萬人敵的手。
左膀右臂。
右臂是“大名鼎鼎”孟頂頂。
他已亡。
萬人敵已斷一臂。
還有“清明時節”這條左臂。
余分分也的確是個左撇子。
他隱於雨中。
藏在暗處。
雨水淅淅瀝瀝的落在沈虎禪,狗狗,幸不辱命的衣衫上。
雨珠“啪啪啪……”的拍打在幾人的臉上。
不一會,衣服就被打濕了。
濕漉漉的頭髮也亂了。
他們還是沒動。
一動就亂了。
余分分在等他們亂。
狗狗讓冰冷的雨水淋的直打寒顫,身子微微抖動。
他不敢動。
沈虎禪不讓他動。
就絕對不可以動。
可是他冷。
秋天的雨有點寒。
也刺骨。
狗狗抖得愈發厲害,臉色煞白,哆嗦的嘴唇泛紫。
“啊嚏”
狗狗委實熬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打噴嚏時,他本能的輕輕揚起了頭,鼻孔收縮,眼睛一閉……
猝然間,狗狗的背後出現一個陰影,猶如幽靈一般。
飄忽,遊蕩,詭秘莫測。
沈虎禪似乎沒看到陰影。
他還是靜止不動。
右手依然握著“阿難刀”的刀柄。
狗狗遇險。
他卻沒有出刀。
幸不辱命窺探到異常,發現了陰影。
余分分要對狗狗下手。
幸不辱命反應極速。
“噌噌噌!”
雨中銀光閃了三下。
三把飛刀已然打出,飛射狗狗背後的影子。
飛刀又快又疾。
劃破雨花,命中目標。
影子馬上就完了。
完了沒有倒下。
也沒有擊斃。
陰影只是在飛刀射中的那一刹那,突然四散,化成雨花。
那影子只是一個虛影。
由雨水倒影出來的。
所以那根本不是余分分,只是他的障眼法。
一次誘敵。
幸不辱命中計。
在他愕然之際,余分分從他身後冒了出來。
他才是余分分的獵物。
幸不辱命背後晶瑩剔透的雨水,化成十幾道水柱,直卷他的身體。
完了!
幸不辱命來不及躲,也沒地方避。十幾條透明的水花雨柱,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余分分離著他極近。
他的飛刀也來不及出手。
出手也未必能命中。
狗狗驚呼道:啊呀……!
驟然間,雨中亮起一道寒光。
比白晝還亮。
比明月還清。
這是刀光!
沈虎禪的阿難刀。
也是一把魔刀。
刀已入鞘。
那把木鞘。
可是幸不辱命身後的余分分沒有倒下,只是呆呆的立著。
那些雨柱卻陡然消失不見了,然後余分分也變成一團水花。
茫茫細雨裡傳來一個聲音:追殺你是一個錯誤。
沈虎禪道:可你還是追著要殺我。
“我以為沈虎禪會犯錯,沒想到是我錯了。”
沈虎禪沉聲道:這個錯誤的代價很大,我也差點犯錯。
“你怎麽發現我一直在你身後的?”
沈虎禪回答:雨水!我發覺第一次狗狗背後的影子,雨水打在上面沒有濺起水花,說明那是一個倒影。
“可我第二次用了那麽多雨柱,水花來掩蓋虛影無法濺起水珠的缺陷。在那一瞬間,你能在危機關頭去仔細觀察嗎?我不信!”
沈虎禪坦然的回答:我沒有時間去判斷!
“那是?”
“我只是一直在觀察我的背後,地上的雨點明顯要比其他地方少,還有一些雨水滴落的過程中發生了反彈,碰撞。所以估計我背後有個人。”
“就憑這點?你就敢賭?”
沈虎禪道:還有風。一個人在你四周,直面吹來的風會被阻擋,引起擴散,變慢,風向也會稍稍改變。我注意了很久,確定有人在我後面。
“我輸得心服口服,死在你的刀下沒有什麽遺憾!”
突然,沈虎禪身後的雨水變成一團紅霧,緩緩的向下傾斜。
“噗”的一下,一個人倒在地上,大量的血水從身體裡流淌而出,和泥水匯集在一起。
余分分的左手上拿著一根細細的鋼絲,和雨絲一樣的顏色,粗細。
他再也用不上了。
沈虎禪是一個不能追著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