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驛站之後,王二妮左手抱著一大摞麩糠餅子,右手直接順便往嘴裡塞。
“村長叔叔,這有點粘牙,還拉嗓子。”
王二妮兩個腮幫子鼓得像個倉鼠,雖然嘴上說著不好吃,但往嘴裡遞的動作卻絲毫不慢。
“二妮乖,別去煩村長叔叔。”王婆婆懷裡還抱著一摞麩糠餅子,臉上既寵溺又心疼的看著王二妮。
“娘,你別管,讓她吃!撐死她算了!照我說,當初就應該直接淹死這個小畜生!”
一旁的王瘸子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恨意。
“奶奶,爹又嚇二妮了。”王二妮瞅了一眼面容變得可怖的王瘸子連忙躲到王婆婆身後。
“我打死你個王八蛋!”
王婆婆舉起手就要打去,卻被一旁的荊榛連忙攔住了。
“王婆婆,有什麽事也不要動手啊。您老消消氣,王瘸子你還不趕緊離開這?”
荊榛說著就對一旁的莫詢使了個眼色。
後者立刻走過來,拽著王瘸子的胳膊就走到了後面去,同時他還勸道:“王大哥啊,再怎麽樣二妮也是你親閨女,何況她現在根本就跟個小孩似的,你別動不動就嚇她!”
詭村村民現在一改之前的敵視,自從有了祁夏的約束,他們彼此間都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若不是知道他們本質上還是詭異,不知情人還真的會以為他們就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普通村民。
王瘸子任由莫詢拉著,沉默著不發一言。
張屠夫從前面扭過頭問道:“你們一家是怎麽回事?從詭村一開始我就看你們不對勁了,明明是祖孫三代還非得分兩戶?村北村東還各一戶?”
一聽到這裡,祁夏立馬豎起了耳朵。
然後就看到王婆婆深深歎了一口氣,緊皺起了眉頭,臉上的皺紋也因此聚在一起,怕是都能夠夾死一隻蒼蠅了。
“老婆子也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可憐二妮這個孩子。年紀輕輕就沒了娘,還受了刺激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個長不大的心性。”
王婆婆再次歎了口氣,心疼的看著專注於對付那些麩糠餅子的王二妮,輕聲道:“二妮啊,吃慢點,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王瘸子,那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你自己的閨女你自己不管,把一攤子事都交給老娘!你這可不孝順啊!”李老頭接茬道。
王瘸子眼中飽含恨意,咬著牙說道:
“她害死了她娘!”
王婆婆一聽就炸了毛,回過身指著王瘸子的鼻子罵道:“是你掙不到錢養不了一家人,我兒媳婦是被你活生生餓死的!”
“娘——”
王瘸子大喊一聲,中年漢子直接崩潰哭了出來,他蹲在抱著自己的腦袋:
“是我沒有!是我沒用!我沒找到糧食,不然……”
祁夏等人走不動了,他轉身看著面前這一幕,頭疼的敲了敲腦殼。
“家長裡短什麽的最煩人了,一家人的事情哪裡是能斷的清的!”
祁夏看了看周圍,發現此刻他們已經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前前後後幾乎沒什麽人路過,又在背陽之地,所以他開口道:“大家就在這裡歇一會吧!”
“小屠,夫子還有你們仨跟我去看看王婆婆他們怎麽樣了!”
祁夏直接拉著詭村五大煞級詭異的村民來到矛盾爆發的二人身旁。
“咳咳,說實話我很不想斷你們之間的家事。畢竟打斷骨頭連著筋,再怎麽說你們也是一家人,
乾這種事最終大都是兩頭不落好。” 祁夏拿捏著腔調,但緊接著話題一轉。
“但誰讓我是村長呢!來,把你們的之間的事都說一說,要是沒什麽大問題,不如就在大家的見證下就和好吧!”
說完,祁夏看著滿臉歎息的王婆婆和埋著頭的王瘸子,最後又看了看滿臉無辜正在努力恰飯的王二妮。
“王婆婆,你說?”
“王瘸子,還是你說?”
“總不能讓二妮說吧?”
一提到王二妮,王婆婆就抬起了頭,雙眼微微有了光亮。
只聽她歎息一聲,臉上又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
“那一年,我們村子以及附近不知道多遠的范圍都鬧了蝗災,地裡的糧食都還沒熟就被蟲子啃光了。”
“一時間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光禿禿的,就連樹皮樹葉幾乎都找不到。二妮那時候剛三歲多,餓得嗷嗷直哭。我那兒媳婦生了二妮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根本吃不飽肚子,也虛弱的成天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偶爾動一動就和死人沒什麽區別。”
“大郎看到地裡已經沒了指望,就要出去做活養活一家人。可莊稼人除了個把子力氣還有什麽?找不到別的活計,就只能幫人家搬搬東西來換些糧食勉強讓一家人活下去。”
祁夏聽到這裡,點頭歎道:“天災難避!就現在來看當初的日子雖然難一些,但也不是過不下去,難道是因為二妮她娘在生二妮的時候落下的病根讓她離世的?”
“所以王瘸子才這樣記恨二妮嗎?”
說著,祁夏看向了王瘸子,猜測的說道。
但王瘸子依舊把頭埋在腿裡,蜷成球的他還是雙眼無神,一發不發的抽抽搭搭。
王婆婆憐惜的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兒子他又怎麽不知道他心中的苦呢?
但一頭是兒子,一頭是孫女,讓她一個老太婆怎麽選擇?
於是壓抑她那麽多年的心底事讓她麻木的說著:“要是這樣就好了!”
“隨著時間越久,糧食的價格也越來越貴,好多人都紛紛撇下家裡的老人逃難離開。老太婆我也想就這樣去死也不再拖累大郎他們,但是大郎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去找活乾,直到天黑蒙蒙才能回來,家裡的孫女太小,兒媳婦又臥床不起,老太婆我得照顧啊!”
說著,王婆婆已經有些撕心裂肺了。
王二妮看了一眼痛苦的王婆婆,猶豫了片刻後把手中的餅子遞到她面前,艱難的咽了口口水,說道:“奶奶不哭,給你吃。”
王婆婆扭頭一把抱住王二妮把她緊緊摟住。
“二妮,奶奶的好二妮!”
祖孫倆抱在一起,祁夏罕見的沒有去打擾,而周圍的人也都把目光投了過來,那眼神中多少有點回憶,憶往昔生而為人的回憶。
有痛苦,有不甘,有後悔……
沉重的氣氛籠罩在這一片范圍內。
良久之後,王婆婆這才抹了一把苦澀的眼淚,她又沙啞著聲音繼續講道:
“大郎每天出去帶回來的糧食越來越少,熬的稀飯漸漸變成了清湯……可憐我那兒媳婦為了省下一口飯,她……”
王婆婆沒有說下去,但祁夏等人心裡一沉,雖然他們已經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真聽到這人間疾苦卻感同身受,不知所言。安慰的話也都卡在嘴邊說不出口。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簡單的一張口就像讓別人往事隨風去?
哪有那麽容易!感情生離死別的不是自己?
“那後來呢?天災之下也怪不得二妮這孩子吧!王瘸子為什麽會那樣說?”祁夏開口之後,聲音也有些發乾。
“我那兒媳婦餓死了,家裡又沒能力給她下葬,就連草席都找不出一張完整的。”
“大郎就和我就挨家挨戶去求人,可大災之年十室九空,連自己都裹不住,誰還有能力去管別人!”
“我和大郎把頭都磕破了,也只能兩手空空的回家。”
“然後就看到,就看到……”
王婆婆說到這裡之後,混濁的雙眼看著王二妮,用很平靜的表情道:
“二妮趴在她娘身上,當時嘴裡都是血。她餓得在吃她死去的娘啊!”
“嘶——”
祁夏頓時瞪大眼珠,周圍的人也都吸了一口涼氣。
“我……”
祁夏差點滿口國粹,看著一旁偷偷把餅子往嘴裡塞的王二妮,他後背泛起一陣陣良意:
這是個狠人呐!
“當時大郎和我嚇得差點暈厥過去,大郎那時候就要把二妮溺死,但那怎麽也是我孫女啊!我能看到她娘當初走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二妮,怕也是放不下她的親骨肉吧!”
“老婆子我以死相逼,大郎這才願意放過二妮,我們就在院子裡趁著天黑挖了個坑把她娘埋了……”
“後來我們都餓得受不了,也越來越沒力氣,就打算等死的時候,再一睜開眼就到了詭村裡。除了二妮之外我和大郎都感覺不到餓了。真好,真好啊……”
說到最後,王婆婆不知道是欣喜還得麻木,反正祁夏在她臉上已經看不出來一絲別的表情,平靜的讓人覺得可怕。
祁夏怔怔的望著天,這漫天晴空下陰沉的可怕,溫暖的陽光透過枝丫卻照不到人心。
這該怪王二妮嗎?
她當時還只是個三歲大的孩子!
該怪王瘸子嗎?
天災之下人人平等,他又有什麽辦法!
那該怪誰?
“這個該死的世道!不是有大武王朝嗎?他們為什麽不管百姓?為什麽不救濟子民?”
祁夏看著王婆婆問了一句。
王婆婆雙目無神的抬起頭,道:“沒人會管的!救濟?大郎跑去找他們要救濟糧,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打斷了腿。我聽說大郎一路爬到城外才被好心的人救了起來。”
原來王瘸子的腿是這樣斷的,眾人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
詭村村民如何被祂拉到了遺棄之地,還不是因為他們無形中散發的絕望提供的坐標!
詭村裡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不願提及的過去,這是他們的悲哀,都是時代的車輪下被碾壓的螻蟻。
祁夏默默的靠在大樹底下。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眾人也都沉默一片。
直到遠處傳來的幾道聲音破壞了這氣氛。
“呔——前面的人給我站那!”
“大哥, 他們好像本來就沒動。”
“我能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這不是看起來比較有氣勢嗎?”
說話間,一行八人手持簡陋武器,身材偏壯,但臉上都蒙著塊黑布遮面。
為首的那人握著一把大砍刀,其余人都拿著棒槌和扁擔棍。
看著祁夏這一行人,為首那人偏著頭問道:“是他們嗎?”
“大哥,就是他們,那個白白淨淨的是他們的村長,我和二哥親眼看到他從袖子裡拿出那麽大一錠銀元寶!”
說話間,其中一人用手比了個西瓜大小的圓形。
“你給我扯!你給我扯!比你頭都大,他怎麽從袖子裡掏出來?”為首之人舉起巴掌就直接往說話那人的後腦杓招呼兩下。
“老二,你說,那元寶有多大?”
另一人被叫做老二的站了出來,想了一會,然後用兩隻手的中指和拇指相連,道:“大概有那麽大!”
“這就對了嘛,多跟老二學學,成天滿口大話,將來怎麽跟著我做大事?”
老大滿意的點點頭,對著自家小弟訓了幾句,然後扭頭看向祁夏,昂著頭道:“那個小子,你聽好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現在開始,把你們身上的錢都給我交出來!我們兄弟只求財,不傷人!”
說話間,他周圍的兄弟們也都發出囂張的笑聲,同時揮舞著手中的兵器,似乎這樣會讓他們底氣更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