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自古華山天下險。

　　甚至有說那中華之“華”字，就來自這“華山”。

　　華山腳下，中華樓乃是此地最有派頭的酒家，當家大廚盧一刀一手清水神仙席，堪稱天下一絕，若非是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又或是遠近聞名的武林豪雄，一般人根本就無福享用。

　　中華樓所在的下邽縣，又因地處交通要衝，商販雲集，附近青樓賭館林立，處處笙歌浪漫，總之只要官人錢鈔管夠，保君流連忘返，心滿意足，雖死無憾。

　　此時剛剛入夜，這中華樓卻已是燈火通明，座無虛席。

　　在頂樓一間包廂內，圍桌坐著十幾位賓客。

　　桌上擺著的，一碟清水白菜、一碟清水白蓮、一碟清水豆腐，圍著桌子正中一盆清澈見底，無任何雜志的清水靚湯，其余點綴菜品也皆是鹽水鹹鴨、白煮肉片等顏色寡淡之物，然而整桌菜肴卻散發著淡雅渾厚，層次分明地香氣，仿佛山珍海味，百道菜肴擺於面前，令人食指大動，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頤。

　　沒錯，這一桌菜，正是中華樓鎮樓之寶——清水神仙席。

　　“眾位爺，菜已上齊，請問是否開席?”

　　店小二將毛巾往肩上一搭，目光卻偷偷打量著這一桌的客人。

　　按理說，能吃的上清水神仙席之人，皆是遠近聞名的大牌人物，然而這一桌客人他卻是一個也不識。之前掌櫃的安排時，也是神神秘秘，叫他不許多問。

　　再說往常菜品上齊，那食客皆是如狼似虎，驚歎不已。

　　也有那眼界狹窄不識好貨的，對這一桌清湯淡水不屑一顧，大肆嘲諷。

　　其不知光是那一盤清水白蓮，就足足用到了九九八十一種食材，燉煮三天方才出那一碗清湯，其口感之綿密濃厚，鮮香之淡雅清醇，乃世間任何濃湯都無法企及。

　　但無論如何，那用餐氣氛總是十分熱烈的。然而此時這一桌客人卻有大半端坐不動，對那滿桌菜肴連看都不看一眼，似乎毫無興趣。

　　“莫不是江湖仇殺?”店小二突的一陣心悸，好在這時一名明眸皓齒，丫鬟打扮的少女站起身來，揮手令他退下，並不許再來打擾，店小二這才如蒙大赦，連忙告退。

　　店小二走後，靠窗主位上，一位面如傅粉，唇紅齒白，身上脂粉氣極重，宛如女扮男裝的俊俏公子站起身來，端起酒杯向對面施了一禮，說道:“彩衣監二檔頭西門恨水，見過丁公子。”

　　接著這公子哥身邊，一位大家閨秀打扮的少女也跟著站起，向對面躬身一福，說道:“彩衣監老六，李思命，見過公子。知曉公子來此著實匆忙，招待不周，還望公子海涵。”

　　這二人宴請招呼之人，正是丁春秋。

　　他與老劍神一行人剛到此地，便有大宋彩衣監的番子前來接頭，並送上邀請函。

　　丁春秋已知道這群番子的背後，是那位真武界巔峰強者，“大天妖”龍淨顏坐鎮，只是不知要召自己前往東京開封一敘之人，是否就是這位大天妖。

　　不過阿風這一路上恭敬順從，從未流露過絲毫敵意，丁春秋也想知道這群太監葫蘆裡面究竟賣的什麽藥，於是便大大方方接受邀請，還帶著老劍神與五具行屍一起赴宴。

　　老劍神似乎與那彩衣監關系不大好，從始至終不發一言，只知道悶頭大吃大喝。對方也似乎在刻意無視這位威震江湖的老劍神。

　　屍王與鬼童自是不會對這清水神仙席感興趣，

一個個端坐椅上，紋絲不動，宛如雕塑，引來那二位檔頭不時側目，卻是不知這面色詭異的一女四子究竟是何來歷。　　丁春秋看向身邊的阿風，對方立刻回道:“公子之私事，阿風並未對任何人多言，只是每到一地便按例向當地頭目告知自己的行蹤，我這兩位同僚，也是在知曉公子到來後，執意要宴請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丁春秋知道他的使命就是要將自己帶到開封，不過這一路上頗為乖巧，從不主動干涉自己的行程安排，只是默默跟隨。這也是丁春秋能容忍，甚至接受他貼身監視的根本緣由。

　　至於這幾具活屍，丁春秋本無意保密，畢竟知道的人不少，盡數滅口不大現實。但他也不想弄得人盡皆知，所以阿風的處理方式也算合他心意。

　　“這五人皆是我新收的弟子，他們所練功法較為特殊，乃是一種‘靜功’，平日裡不能言語，也不食尋常五谷，二位不用搭理他們便是。”

　　丁春秋這也算是給五鬼定下身份，對方若是識相，就不會刻意深究。

　　西門恨水與李思命互相對視一眼，微微點頭，果然轉移話題道:“公子途經此地，已是偏離主道，還請問公子何時前往東京開封?”

　　丁春秋淡淡一笑，回道:“不急不急，我久聞西嶽華山乃為中原洞天福地之一，一直有心遊覽一番，此次臨近，於是臨時起意，便帶著幾個弟子來這華山腳下，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

　　將丁春秋帶至老祖宗面前，是彩衣監總管梅貂寺下的死命令，優先級高於一切， 而最先找到這丁春秋的卻是一向在關外活動的老八山風短，西門恨水與李思命二人雖不至於要搶奪這份功勞，但若那老八辦事不利，說不得他們也就有分潤這份天大功勞的機會了。

　　“老八，你這就不對了，凡事皆分輕重緩急，華山就在這裡，想遊啥時候不能遊，帶公子前往東京開封乃是天大的重要事，你卻帶著公子四處閑逛，難道不怕廠公治你的罪嗎?”

　　彩衣監八大檔頭，“別恨離愁，相思命短”，這西門恨水與李思命分屬老二及老六，論地位皆在老八山風短之上。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權位階級，派系爭鬥。

　　排在末尾的山風短被頂頭上司當面訓斥，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然而在丁春秋看來，這就有些指桑罵槐的意味了，他正想發作，旁邊的阿風便已回道:“公子曾答應過奴婢，會隨奴婢往東京開封，這就夠了。至於公子要去哪裡，阿風就跟到哪裡，公子想去哪裡，阿風也無權過問。”

　　二人再次對視，都覺得有些意外，彩衣監雖屬於諜報機構，平日裡行事十分低調，做下的諸般大事往往不為外人所知，聲勢名望遠不及後世的東西二廠，錦衣衛那樣令人聞聲色變。

　　但暗部畢竟是暗部，在完成此類尋人請人的任務時，往往都是先行邀請，若對方不識抬舉，又或陽奉陰違，直接綁走便是，哪有像老八這樣，放下第八檔頭的尊嚴，自降身份與人為奴為婢，就隻為對方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想到這裡，氣氛逐漸變得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