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大薩滿指揮下人們,將賀靈川連人帶床調換方位,令夕陽的余暉可以照到他。
搬動時的顛簸,讓神骨項鏈從賀靈川的衣襟裡滑到枕上,剛好將一縷余暉映到大薩滿眼中。
大薩滿竟覺一點強光射來,趕緊偏頭。
他隨手撈起鏈墜看了兩眼,又丟回去。
只是個普通的玉佩,雖然質地上乘。
“日落時陰陽交替,陽氣未散,陰氣已至,不傷生魂,正是最恰當的時機。”說完,他就點燃黑色的香束,“這是勾魂香。”
而後,他又依次燒掉布料、蟬蛻,將之與勾魂香的灰末共同丟進無根水裡,同時取小公雞的頸血滴入九滴,一邊攪拌,一邊念念有辭。
賀淳華探頭去看,就見罐中的無根水原本呈淡紅色,還漂著細小顆粒,可隨著大薩滿的咒語進行,水質越發澄清,到最後和清水已無區別。
此時,西邊的夕陽也已要潛入山後,正在貢獻最後一抹余光。
它也照在賀靈川頸間滑落的玉佩上。
“時機正好!”大薩滿舉罐,抿了一大口無根水,然後“噗”地一聲,噴灑在賀靈川上空!
“現!”
作噴霧狀的水汽在空中不散,反而慢慢聚出一點形狀。
賀淳華搖頭:“太模糊,看不清楚。”
“他重傷未愈,神魂疲弱,不易顯形。”於是大薩滿再含水、再噴。
如是再三。
夕陽的余輝,在半空中照出水汽勾勒出的一張人臉,眉目、鼻梁、臉形,都與下方閉目昏睡的賀靈川如出一轍。
就像是照著他的面部五官繪出來的。
“這一次照魂術可見魂如其人,如假包換。”大薩滿呵呵一笑,“郡守大人,滿意否?”
他這獨家秘傳的照魂術,可以直接照清神魂的模樣。若人、魂相貌一致,線條清晰明了,那就說明沒有邪祟上身;如果人魂相貌不同,那大薩滿就要著手驅邪了。
賀淳華也知道大薩滿照魂術的厲害,終於如釋重負,放下了心:“多謝大薩滿!”
話音剛落,水汽形成的人臉就消散了。與此同時,夕陽也沒入西山之下。
賀郡守揮了揮手,仆役趕緊奉上薪酬。
其余人將賀靈川的床搬回原位。
“郡守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慷慨。”大薩滿的臉色和緩,“我後天就要出門遠行,明天會再來一趟,希望長公子能醒。”
兩人說著,就往門外去。
誰也沒留意到,賀靈川頸間的神骨項鏈有紅光一閃。
照滿都腳步一頓,忽生感應,回頭望去。
屋子裡一切照常,病人還是雙目緊閉。
“怎麽?”賀淳華問道,“有哪裡不對?”
大薩滿目光在屋裡逡巡一番,也沒看出什麽異常,才搖了搖頭:“沒事。”轉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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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人已經一個多月,賀靈川還總能想起從前。
那時他在一個平凡的單位,乾一份平凡的工作,領一份平凡的薪水。作為氣血方剛的少年人,時常也覺意難平,不過背地裡再怎樣慷慨激昂、口誅筆伐,一到人前立刻要歲月靜好、以和為貴。
社會的毒打,總能把人拗成它想要的螺絲釘。
正逢經濟下行,單位拖薪三個月。那天自己在飯館門口徘徊了兩三圈,最後決定好心去照顧街角的小攤生意。畢竟大冬天裡,挨風受凍的生意都不好做嘛。
“老板,
來套煎餅,多加點蔥,多來點醬……蛋肉都不加……對,都不加。”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一輛汽車撞向路邊的小女孩,司機一慌,車速更快。
慘劇近在眼前,他想都沒想,竟然乾出有生以來最勇最莽的一件事:
一個箭步衝上去抄起了女孩……
以為他被車撞了?不,根本沒有。
他毫發未傷,把孩子歸還給衝上來的夫婦,還訓了這娃兩句,讓她今後多看路,然後轉了個身。
剛過路口,有重物從天而降,精準砸頭。
他隻覺眼前一黑——
“哎!”賀靈川一下坐起,揉了揉眼睛。
邊上立刻有人笑道:“大少爺醒了?”
賀靈川立刻回過神來。眼前是個精致的小廳,兩道屏風山奇水曼,正中有個戲台子,台上的人衣妝儼然,台下的觀眾正在嗑瓜子、吃茶水、侃大山,加起來有二百多號,此刻一起抬頭往這裡看。
是了,他是賀家的大少爺了,眼下正躺在二樓的包廂,牆角燃著淡甜的鵝梨帳中香;邊上的銀盤裡,葡萄蜜瓜上還掛著水珠。
這裡是戲樓,叫作摘仙台,不是百丈懸崖外。賀靈川下意識按了按脖子,舒舒服服地躺回榻上:“醒了,繼續吧。”
這裡原本有四個深深的牙洞,離主動脈只差半寸,是豹妖留下的戰績,但現在已經痊愈,長出嫩紅的新肉。像這樣的傷疤,他全身上下還有十幾處。
包廂裡還有一個富家少爺,名作劉葆葆,見狀給身邊的小廝打了個響指。後者立刻挪到欄邊,朝下方唱了一聲:“大少爺醒了,繼續!”
鳶國流行的戲曲以短、快為主,求奇求新,往往提槍直入主題,沒有冗長的唱腔,所以年輕人也很喜歡,就當故事看了。今天摘仙台備下兩台新戲,由名角兒鎮場,哪知開演沒多久,樓上的賀大少爺就睡著了。接下去是激烈的武鬥戲,劉葆葆唯恐驚擾他的美夢,於是中途叫停。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底下的觀眾微有牢騷,幸好正主兒這時醒了。
樓下的絲竹聲咿咿呀呀響起,有個清泠泠的男聲唱道:“且說西羅國放出的護國神獸金牛,所向披靡——”
賀靈川皺了皺眉。
怎麽還是這出戲?
方才他就是聽這出戲聽到睡著,現在又來?
劉葆葆將他神情看在眼裡,立刻笑道:“川哥不喜歡?”
賀靈川慢吞吞道:“溫吞了。”
其實這是劉葆葆加開的專場,他才是花錢的主兒,連角兒都是他兩個多月前欽點的。摘仙台花費重金,才從內地請動這一整套戲班子到鳥不生蛋的黑水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