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消息的人,都以為紀大嫂是老樹逢春,想開了。哪知那時候她就懷上了鬼胎!
紀大嫂是躺在擔架上讓人抬進來的,看起來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目光呆滯。
雖是津渡子的人類母親,到底一介凡人,大風軍人也不防她。
哪知圍觀的平民多起來之後,也不知她哪來的力氣,突然坐直大叫:「還我兒子!我兩個兒子都為盤龍城捐軀了,千辛萬苦生下來這幾個,你們還要殺掉!你們是不是人哪,你們還我兒子來,還我!」
她吼得聲嘶力竭帶破音,一邊在擔架上打滾,又是滿臉猙獰如厲鬼,樹梢上的烏鴉都被嚇飛。
人群一下安靜,天空中仿佛回蕩著她尖厲的嘶吼。
蕭茂良冷著臉一抬下巴,周圍士兵搶上去堵嘴綁手,把她固定在擔架上,飛快抬進去了。
蕭統領這才向周圍城民環揖一圈,朗聲道:「各位父老,此姝為邪神所惑,生下鬼胎、害我城民,今日伏法歸桉,各位不必記懷!」
眾人聽了,也就慢慢散去。
賀靈川看著這一幕,說不上心裡什麽滋味,身邊的瘦子也是重重唉了一聲。
芸姑和紀大嫂的悲劇,到底該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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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道倫把兒子接回家中,整個溫家都炸鍋了。
家中女卷輪流來哭了個遍,溫道倫焦頭爛額,五內如焚。
僅隔幾個時辰,鍾勝光再見到他時,溫道倫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幾歲。
與鍾勝光同來的,還有風塵仆仆的紅將軍。
她接到雀鷹急報,當真從前線快馬趕了回來。
盤龍城的兩大巨頭,終於聯袂出現。
賀靈川因為與紀大嫂有過交集,被溫道倫喚入府中反覆詢問細節,此時也在現場。
溫道倫早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到紅將軍立刻一揖到底:「求紅將軍救我小兒一命!」
他腰還未彎下去,紅將軍就一把托住他的手臂。
她的眼睛依舊隱在黑暗裡,聲音也是空洞又冰冷,卻是溫道倫此刻唯一的希望:「先看看再說。」
賀靈川特別留意,屋裡燈火通明,依舊照不亮紅將軍的面甲。
但她今次戴的面甲與赤峰山不同,是一副精美的狼頭面具,狼眼就是人眼位置,通體赤金色。
此時戴面甲作戰不算什麽奇事,是應對槍林箭雨的有效防護。不少大風軍戰士也戴面甲參戰,不曉得是不是受了紅將軍的影響。
進了內屋,這張面甲消失,賀靈川又看到了那張美豔的面龐。
溫荇的袖子褲腿都被剪開,紅將軍走到床邊看了兩眼,又伸手在他胳膊的傷處按了兩下。
她沒有立刻下結論,而是又仔細察看了托盤上的鬼仔遺骸,而後喚人取針,從這東西的腦袋裡挑出一枚細小的「果核」。
這「果核」從中而斷。
賀靈川正覺有些眼熟,紅將軍就問:「誰殺的?」
….
他只能訕訕應道:「我。」
「又是你。」紅將軍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兩頭老么都是你殺的。」
賀靈川能確定了,他斬壞的是鬼胎的腦核。
「既然由津渡第九子來刺射,那麽溫荇中的應該是木化術。」紅將軍肯定道,「這是仝明真君的拿手好戲,已經遠超津渡母的神力。」
「仝明真君」這四個字,令賀靈川心頭一動。
賀家當年被誣陷酬神,罪名就是活祭這位「仝明真君」。
他是萬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刻從紅將軍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能不能
救?」溫道倫隻關心這件事,「或者,這傷勢能不能轉移?」
賀靈川記得,吳紹儀就用過移傷秘術,把重傷移去另一個匪徒身上。雖說後遺症不少,自己到底還能多活幾年。
盤龍城裡能人多,看來這一手還有人會。
「移不走的。」紅將軍澹澹道,「區區一個移傷秘術,就想瞞過神明之眼?」
溫道倫失望已極。
紅將軍仿佛斟酌一下,才道:「若我真身降臨,解掉這個神術只是舉手之勞;但是現在……」
聽到「真身」兩字,賀靈川才意識到,現在開口說話的其實是神明彌天。
紅將軍頓了一頓:「仝明真君將一點力量借給津渡母,但光憑這隻幼崽還辦不到,它應該是吃掉了其他幼崽,再燃盡生命才能射出。就算你不殺它,它很快也會死掉。」
溫荇正在危急關頭,她說這些話並不是無的放失:「你們要明白,木化術從施展到生效,都需要消耗大量生命力;反過來說,也只有往溫荇身體當中灌入天量的血肉精華,才能抵禦甚至反攻木化術的侵襲!」
也就是說,「木化」的過程是可逆轉的。溫道倫喃喃道:「天量的血肉精華,天量的……您能辦到嗎?」
「莫說凡人,就是神將也無法辦成。縱然將盤龍城所有降俘和死囚都殺光,那也還差得遠。」紅將***向鍾勝光道,「無人可以擁有這樣龐沛的生命力。」
她著重強調「無人」兩個字,屋裡一時安靜下來,氣氛忽然變得微妙。
人是不行,那麽?
溫道倫自然不會忽略,心念電轉,一時愣在當場:「難道?」
紅將軍進一步解釋:「當今只有神術可以對抗神術。如果沒有神術,就只能指望神……」
她話未說完,鍾勝光忽然對賀靈川等人快速道:「所有人都出去。」
「所有人」包括了賀靈川和其他守衛,候在一邊的家丁,還有赫連琛、阿洛幾名大夫。
眾人依言退出,屋裡隻留下鍾勝光、紅將軍、溫道倫和始終昏迷的溫荇。
賀靈川最後一個走出去,反手帶門時,依稀聽見溫道倫的低語:「怎會這樣?」
他聲音裡透著深深的絕望,令賀靈川掩門以後仍然不解。
….
紅將軍被打斷的最後幾個字,說的是不是「神器」?
作為來自百余年後的入夢人,賀靈川很清楚此時的盤龍城就藏著一件神器:
大方壺。
溫道倫不知道鍾勝光手握這等至寶嗎,為什麽還會那般絕望?
候在外邊的溫家女卷見到眾人退出,尤其見到赫連琛都是眼前一亮,一窩蜂擁上來七嘴八舌:
「赫連先生,我們荇兒怎麽樣了?」
「他醒了沒有,多久才能治好?」
「他身上的傷病會不會傳染?」
「紅將軍為什麽來,莫不是有甚變故?」
……
赫連琛頭都大了,阿洛趕緊上前圍護道:「現時還不可說,不能說!鍾大人、紅將軍正在緊急商議!」
溫家的女卷們更驚:「荇兒的傷和紅將軍有什麽關系!他二位又不是大夫,為什麽要等他們議出結果?」
「赫連先生為什麽不能說?」
赫連琛正想退到廂房裡去,溫家的老太太站出來呵斥眾後輩沒規矩。幾名大夫剛松口氣,老太太自己踱過來道:「大夫們,我們進屋裡說!」
「……」
這場事件的風暴中心——溫荇的病房反而靜悄悄,應該是被布下了結界,嚴防聲音外泄。
約莫一刻多鍾,門突然
開了,鍾勝光親自走出來請老太太進屋,說溫荇已經醒了。
老太太大喜過望進去了,其余女卷還是被擋在門外。
賀靈川默默站在人群中觀察鍾勝光,見他臉色沉鬱不見松快,就知道事機不好。
不多時,戴著面具的紅將軍走了出來,反手關門,問鍾勝光:「眼下如何?」
「溫兄意向已決,不再更改。」鍾勝光看向緊閉的屋門,「你回前線去吧。」
紅將軍點了點頭,大步離開,眾手下緊隨而去。
不過她沒走出兩步,忽然回頭向賀靈川招了招手:「斷刀。」
叫他?賀靈川一怔,趕緊跟上。
紅將軍丟給他一個透明的琉璃小瓶,裡面裝著那枚斷裂的津渡仔腦核:「你的戰利品。」
賀靈川殺的怪,掉落還歸他。
紅將軍又道:「你近來表現不錯,想要什麽獎勵?」
賀靈川一時沒想好,隻得道:「有幾個問題,想請將軍解惑。」
紅將軍也很痛快:「你問。」
「將軍,溫荇救不了麽?」
「你方才也聽見,他被神術所傷,非我能力所及。」紅將軍道,「神術能將你我身體從本質上改變,如今的術法已經做不到這一點。」
如今?加了這個前綴,是說明從前也可以辦到麽?
紅將軍又道:「我能做的,只是喚醒溫荇,讓他能與家人死前訣別。」
可溫荇若是無法可治,方才宣布結果就好,屋裡屋外都死了心,三人又何必閉門商議?
這件事的蹊蹺,必定落在神器大方壺上。
賀靈川從後來者的角度觀察,不難推斷紅將軍方才要說的是神器可救溫荇一命。
可到最後, 他們居然都不打算動用大方壺救人?
為什麽?
賀靈川觀溫道倫和溫荇之間父慈子孝、感情深厚,遠超他們賀家父子,怎麽能坐視兒子傷逝?難道是鍾勝光或者紅將軍不同意?
紅將軍像是聽到他內心的聲音,忽然開口道:「一年前溫道倫給兒子推卜,就已經預見他命裡大凶,禍事將至,是以全家都反對溫荇參軍入伍。今日事發,溫道倫反而能夠坦然視之。」
九方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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