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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道倫上下打量他一番,捋著長須道:「好,一會兒你們隨我的車回去。」這就是應承下來了。
而後兩人就站去一旁,等著程序走完。
溫道倫要燒完七炷高香,才可以離開。那時平民的祭掃也差不多結束了。賀靈川小聲問同伴:「溫道倫為什麽欠你人情?」
「他偶爾會去疏抿學宮。」
.....教小孩嗎?」怎麽說也是鍾指揮使倚重的心腹,吃飽了撐的去看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雀仔?
「我們教的不止是小孩。」疏抿學宮可是盤龍城最好的官學,孫茯苓笑道,「他是來找老友下棋的,也就是我的恩師許實初。兩個月前他又來了,恩師不在,我就陪他下了幾盤。」
「溫先生說,只要我贏了,他就賣我一個人情,然後我就.....」她聳了聳肩,「三局兩勝。」
「這麽珍貴的人情,你就給我用了?」賀靈川感動。
「人情是越用越多,而不是用了就沒。」孫茯苓瞥他一眼,「現在輪到你欠我人情了。」
「好說。」他拍拍胸膛,「隨要隨有。」
閑著無事,賀靈川信步踱到降神台邊緣,低頭一看。
好家夥,崖壁焦黑一片,偶爾還有一絲電光遊躥。這山石上原來應該長有植物,三記天雷過後什麽也沒剩下,就光禿禿一片。
賀靈川還在某些山石上看見了雷擊的痕跡,但是很舊了。
「我方才聽到祭文,神明降下雷霆,收走了祭品。」賀靈川指著腳下,「這就是當時的雷霆造成的?」連堅岩都熔化了,活物不可能幸免。
「是啊,除了神明之力,誰也沒有這等手筆。」孫茯苓悠悠道,「那幾道雷霆劈下來,帶給我們的除了驚懼之外,就是珍貴的信心了。」
「因為神明站在我們這一邊?」
「當然了。」孫茯苓歎了口氣,「那時你不在盤龍城,不知道大家有多頹喪和絕望......我們又一次被祖國棄如敝履,連鍾指揮使都氣得大病一場。」
盤龍城成為飛地之後,鍾勝光帶領部眾堅守盤龍荒原,一守就是十二年,好不容易等來了戰局緩解,盤龍城和西羅國又重新連通。
可是好景不長,僅僅不到一年戰火又起,孱弱的西羅國與盤龍城再度失聯,它甚至一度想把盤龍城割讓給拔陵國。
這對盤龍城造成的打擊太大了,群敵環伺中堅守十二年,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
人生又有多少個十二年?
盤龍城上上下下的頹喪之風,可想而知。
這種形勢下若沒有神明出來撐腰,展現驚人的神跡提振信心,盤龍城恐怕早就土崩瓦解,甚至不需要敵人出手。
賀靈川又看向祭壇。
三年前的酬神儀式,是整個盤龍荒原命運的轉折點。從那以後,一切都不同了。
又等片刻,最後一炷香也快燒完,溫道倫走下祭壇,親自過來道:「好了,隨我登車吧。」
他時間寶貴,打算利用返程時間給賀靈川答疑解惑。此時賀靈川卻指著崖下道:「看,底下有活物!」
降神台正下方的荒原原本長有植物,三道雷霆劈下去,連地面都是焦黑一片。所以在這片光禿禿的焦地上奔跑的身影,就格外顯眼。
賀靈川勤修苦練,目力早有提升,盡管隔著數十丈距離,還是看出底下的小黑點在到處嗅探,身後長有尾巴。
溫道倫也低頭去看,冷笑一聲道:「賊心不死。」「那也是津渡鬼崽?」
「是啊。我布置在下方的大風軍已經追上去了。」
果然他話音剛落,底下的灌木叢中又有數十人現身,
圍堵黑點。「這些怪物為什麽下去?」
溫道倫順口道:「它們要感受神明的氣息。」這話就很費解,神明的氣息?
他又怎麽知道要在這裡提前布局?看來盤龍城對津渡鬼崽相當了解。
賀靈川沒有問,因為溫道倫拍了拍手道:「走吧。」兩人隨溫道倫一起登車,他們自己的馬車就跟在後面。
溫道倫的馬車更加寬敞,裡面墊了些軟褥以增加舒適感,還有個炭盆,一張案幾。比起大戶人家出門的行頭,這已經是樸實無華。
三人坐定,馬車開動,溫道倫即開口道:「我有言在先,免得許實初回頭挑我
毛病。所謂命理有定數的前提,是天行有常。然而天地災變動搖本源,各種推演術算還能卜中多少,沒有概數。」
他說得直白,三千年前大災變過後,卜算的手段都不太準成。賀靈川點頭,這說法他也不是頭一回聽過。
而後溫道倫就問起賀靈川生辰八字。賀靈川正要報出,冷不丁覺得不對:糟糕!他出生的年月,在盤龍城覆滅後一百多年!
拿他真實的生辰八字出來,怎麽算紕漏都有點大。怎麽事先就沒想到?
他隻得支吾一聲:「我、我也不清楚,我是被收養的。」
「八字不清?」溫道倫想了想,湊近過來看他顏面,再看雙手,又號起了脈,甚至還扒開他眼瞼看了看。
這派頭和老中醫的望聞問切沒什麽區別。
溫道倫順手往炭盆裡加了塊炭,才道:「觀你面相,也不像沒雙親的人!」
「或許他們還活著?」賀靈川是硬著頭皮撒謊,心裡卻在叫苦。這就跟看大夫似地,如果有所隱瞞,大夫給出的診斷能靠譜嗎?
「福運綿澤、前途無量,最次也是將才之身,你這還叫凶厄?那平民百姓真就一點兒活路都沒有了。」
看來賀淳華整天念叨長子是福將,也不是一點憑據沒有麽。賀靈川與孫茯苓互視一眼:「給我推演的是個道行三百多年的大妖怪,它研習東離真人傳下的《天河集》已經很多年了,還給我留了兩句偈語。」
「東離真人?」溫道倫一怔,思索了好一會兒,「大還宗的東離真人?」「啊。(第一聲)」
「你確定?」
「是。」東離真人自己在洞府裡寫明了贈予後人,還能有錯?「它偶入東離真人坐化的洞府,得了人家的遺寶。」
「後靈氣時代,這位也是大名鼎鼎。」溫道倫要來那兩句偈語,細細推敲。
「身似牢籠....牢籠.....」他琢磨好一會兒,皺眉道,「莫非也是以身為牢?」
賀靈川即問:「這是何意?」他沒漏了那個「也」字。
溫道倫歎了口氣:「單從運勢來說,你已經超出常人太多,在盤龍荒原上還有這種運道,真是奇哉怪也。自己想想,是不是從小到大一帆風順?」
「是。」原身的確就是吃喝玩樂、舒舒服服長大的。
「你拿不出八字,推不出命宮,真是不好算。若說由吉轉凶,一定有個關鍵節點,我是沒看出來。但偈語強調,「鳩佔鵲巢」、「身似牢籠」,為什麽特地把它拎出來說呢?」
賀靈川眼觀鼻,鼻觀心。他把老龜妖的預言當回事兒,主要就是因為「鳩佔鵲巢」這四個字。
自己是個外來戶,這世上本不該有第二人知曉才對。溫道倫沉思半天,忽然打開車簾,對著外頭交待幾聲。
很快,有幾名親衛搬著一大塊篷布過來,蓋在整個車廂上。連門帶窗全擋住了,只有一點微光透進來。
「還有個法子,試一試吧。」他忽然點起一支細香,要孫茯苓拿好。香是淡青色的,氣味特別恬
人。
溫道倫又從懷裡掏出一小塊木頭,輕吹一口氣。
那木頭普通得俯拾即是,上面好像還有水苔生長過的痕跡, 並有兩個小孔。他吹氣過後,居然有個白影從木孔中飄了出來。
等它化形以後,居然是個半掌大的小人,看面貌如同小女孩。它飄出來以後,就迫不及待去吸孫茯苓手中的煙氣,臉上居然露出快活的神情。
木頭裡冒魂魄?賀靈川重新打量那截木頭,能容死靈棲身的魂器不多,這莫非就是海底木?
「這是童栲,由不幸天折,但心中不懷惡念的幼童死魂聚合而成。」溫道倫點了點太陽穴,「你放松頭腦,不要抗拒,我讓它去你識海裡看個究竟。」
識海?賀靈川想起那個發光的印記。
他閉上眼,童栲就繞著他飛了一圈,從耳朵鑽進去了。
對賀靈川來說,那感覺就像吸了一口薄荷,整個腦子頓感清涼。但也就是這樣了,他沒感受到上次天神入侵一般的痛苦。
十息過去了。二十息過去了。
賀靈川睜眼,見兩人目光炯炯望著自己,馬車裡光線昏暗。溫道倫好像有點驚訝:「你能睜眼?現在是什麽感覺?」「腦袋涼了一下,沒了。」
溫道倫好像不信,又再追問:「沒有疼痛,沒見到任何幻象?」賀靈川搖頭。
又過十幾息,一縷白霧從他耳朵飄出,在半空中變回小女童的魂靈。
她看起來好像沒受傷害,賀靈川暗籲一口氣。是因為她拜訪的方式不像上回的神明那麽粗暴,所以遭受的反噬之力也小?
她衝到溫道倫耳邊,對著他滔滔不絕。奇怪的是,賀靈川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仿佛在看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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