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還有無數細碎腳印,有些一看就是山民的鞋印。
裴新勇和盧耀各懷鬼胎,走了好一會兒都不說話。
最後還是裴新勇打破了沉默:“照你所說,吳將軍中了姓賀的離間計,才被你所殺?”
中計的何止吳紹儀,還有你!當然這句話盧耀只會憋在肚子裡,畢竟裴新勇現在人數比他多兩倍有余,第一要務又是追殺官兵。
“我沒殺他,是鱷神親自下口!”
“說起這個,鱷神怎會隨你前來仙靈湖?”這也是裴新勇深深忌憚的。吳紹儀的戰力了得,都中了盧耀的埋伏,裴新勇未免有唇亡齒寒之殤。
盧耀這廝,把鱷神弄來仙靈湖想做什麽?
“我求它來給我們做個見證!”盧耀歎了口氣,“聖師身故以後,它也想另覓巢穴,聽我說仙靈湖魚產豐饒、水系發達,也就動心前來。”
裴新勇點點頭,一個字都不信。鳶國那麽多湖河,鱷神偏偏選了這裡?他又不是不知道鱷神來自北國,對鳶國水域不太了解,若非盧耀忽悠,它怎會同來?
所以說,盧耀本打算趁三軍會師之際,以鱷神脅迫另外兩方勢力奉他為尊?
現在吳紹儀已經死了,手下要麽散掉,要麽歸附盧耀,他裴新勇又該如何自處?
殺掉盧耀,奪取所有兵馬?
裴新勇心底冷笑,恐怕盧耀也打著這些算盤!
盧耀偏頭看他,忽然道:“吳紹儀沒志向,我知道他隻想回南方找個山頭落腳,把自己圈起來當個草頭大王。現在他已經死了,咱也不用大費周章搞什麽會師會盟,我盧耀就奉裴將軍為主,今後上下一心,才有生路!”
裴新勇愕然:“你、你要奉我為主帥?”
“正是!”盧耀豪邁一笑,“以後盧某這二百斤肉就交給裴大帥了,任憑驅策!”
裴新勇動容:“盧兄弟客氣了!”
卻沒接一句“這怎麽使得”?
兩人相視一笑,互相抱了抱膀子,心中彼此唾罵。
再往前走,地上好幾棵斷裂的水杉攔路。
這麽粗壯的樹身疊作一處,座騎肯定是跳不過去的。眾匪無奈,隻得下馬搬運。
賀淳華當時專揀巨木砍伐,這落地的木頭都是死沉死沉地,還是歪七扭八疊作一處。裴盧聯軍雖然人多,也搬了兩刻多鍾才將這些龐然大物都挪到一邊去,還累得呼哧帶喘。
裴盧二人沒有官方將領高高在上的臭毛病,都是跳下來親力親為。裴新勇挑走掌心裡的木刺,轉頭問盧耀:“還行嗎?”
盧耀先前與吳紹儀打過一架,多處負傷流血,傷口早又裂開,現在走路都瘸;他又率眾攻打西山車陣,然後一路策馬狂奔至此還要當力工,就是鐵人也乏了,此刻不僅直喘粗氣,兩邊太陽穴也突突直跳,腦海裡微微眩暈。
但面對兵力兩倍於己的裴新勇,他知道此時萬不可示弱,因此笑得漫不在乎:“好得很。”說罷一指前方,“起霧了,趕緊追,晚了就追不上了。”
趁著裴新勇轉頭的工夫,他悄悄給自己塞了兩顆提氣補血的丹藥。
山裡的霧說來就來,毫無征兆。
眾匪剛上馬,白霧就撲面而至。大夥兒隻覺頭面微濕,像三月的春雨打在臉上,朦朧細微。
別看曠野如仙境,不一會兒衣裳盡濕。四下裡白茫茫一片,一丈外的東西都看不清楚。
兩位將軍心情沉重,霧汽太重就導致視野不清晰,影響馬速。
“這霧倒是幫了官兵一個大忙。”
眾匪順著下坡急急追去,路過一棵歪脖槐樹。
就這樣,一刻鍾過去了。
霧境當中,
要走近才發現周圍的景觀似曾相識。於是,又過了一刻鍾。
馬行踢躂,走到槐樹邊上停住。盧耀看了看這棵老樹樹乾上的刀痕:“我們又走回來了,第三次!”
手下押過來一個村民,這是他們從仙靈村抓來當向導的。
“這是怎麽回事?”
村民嚇得面無人色:“我也不知道啊大王,哦不,將軍,這條路我走了幾十年,按理說閉眼也不會錯啊。”
“鬼打牆。”裴新勇的臉色不好看了,“這是官兵布下來的迷魂陣。”
簡單來說,就是個迷宮。
擺脫追殺的辦法其實很簡單,自己要是走不快,那就想辦法讓追兵變慢。
“這種迷宮都有個陣眼,找到了也就能破解。但要花時間。”
盧耀沉吟:“我記得聖師曾在小南天與人鬥法,對方布了一個千燈陣,按理說破解起來極其繁複,不過聖師另辟蹊徑,你還記得麽?”
裴新勇點了點頭:“以氣味識途。”
他手下有能人,這時就走出來道:“需要被追蹤者的老物件。”否則沒法指定對象。
老物件?
有個匪徒聞言,向盧耀獻上一片衣角:“將軍,這是從賀狗官小兒子衣服上扯下來的,當時您在水裡,他想過來偷襲,被我一拳打回去了。”事後他順手揣在袖裡,想說這料子不錯,野外蹲坑時……呃,沒料到這時候派上用場。
幸好他從昨晚至今沒壞過肚子。
盧耀大悅:“乾得好,賞銀十兩!”
拿到賀越的衣角,就可以繼續施法了。裴新勇的手下往這一小塊衣角上倒了點黃色粉末,小心揉搓,一邊喃喃有辭。
念完以後,他把衣角倒提起來抖了幾下,黃粉就散在空中了,霧黃的一團。
這裡風小,黃粉散而不逸,隻向前方飄去。
起效了。
如果順利,這一小撮引路粉能指引他們追向賀嶽。
裴新勇下令,跟著走起!
兩千人浩蕩前行。
就這樣,又過了一刻多鍾。
四下裡還是濃霧迷漫。
盧耀皺眉:“這不對吧?要是我們走出陣外,霧汽應該消散才是!”在前頭趕路的官兵,一定不受迷霧所擾。
手下的匪徒突然指著一棵槐樹道:“將軍,我們又經過這裡了!”
第四次!
他們還是沒走出迷魂陣,居然連聖師的法子也失效了?眾人面面相覷,大受打擊,一時不知怎樣是好。
裴新勇喃喃道:“姓賀的狗官手下,居然有這等能人,連氣味追蹤也可以扭曲的嗎?”
就在眾人束手無措時,天上一聲清唳,緊接著白霧攪動,有東西降落下來,撲愣愣地。
盧耀展顏大笑:“皮蛋回來了!”
說著撮唇吹了兩聲口哨。
那物似在辨認他的方位,幾息之後,濃霧中躥出一個棕影,落在他手臂上。
正是紅尾遊隼回來了。
盧耀得意洋洋道:“搞不好這就是我們破局的關鍵!”
他問紅隼:“追到官兵了嗎?”
紅隼點頭。
“能指示他們的方向?”
紅隼開口了:“這裡不行,飛上天就能看見。”
眾匪大喜。
是啊,地上的迷魂陣再厲害,那也就是在地上。紅隼遨遊天際,從高空俯視下來,陣法哪裡能蒙蔽它的雙眼?
紅隼接著道:“我在高空看好的位置,落下來就不一樣了。”
“你一接近地面,就受到陣法影響。”盧耀沉吟,“倒不難辦,我給你系根紅線,你飛高一些,指引我們前進的方向即可!”
其實從這裡到千藤鎮的山路並不複雜,只是陣內的光線、氣味被扭曲,令他們不知不覺走彎路、歪路甚至回頭路。
只要有紅隼高飛在天,替他們指引方向,那麽陣法的阻礙形同無物。
“取線來!”
尷尬的是沒有絲線。
最後眾匪只能找到幾個倒霉蛋貢獻身上衣,拆成布條子一截一截接起來,末端綁在紅隼爪子上。
紅隼當即振翅起飛。
它飛了一段就覺不對,往上飛行居然也沒能突破濃霧范圍。
這陣法還能隨時調節?
誰在監視這裡?
不過這也難不倒它,紅隼一斂翅膀,身體就自然下墜,而後它向著反方向振翅,自然就是往上了。
而在它自己的視域裡,它自己正在平行向前。
這便是陣法的威力了。
紅隼乾脆閉眼,靠著重力感知飛行,不一會兒就突破濃霧封鎖,重新見到山河。
自五十丈空中俯視,下方清清爽爽、視野清晰,莫說山林,就是葉片上的毛蟲也宛然可見,哪有什麽濃霧?
它往前飛了一小段。嗯,官兵就在……那個方向!
不過紅隼注意到主人正前方是一片弧形的懸崖,直直引路肯定會造成墜崖事故,它還得帶著整支隊伍先繞行。
眼看著手裡的布條動了起來,盧耀松了口氣,開懷大笑:“那狗官,以為區區一個迷魂陣就能擋住我們?小的們,走起!”
布條指引的方向實時變化,眾人跟著動身,往陣外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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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登是千藤鎮人,對這一帶地理很是了解。他領著賀靈川沿小路走出三五裡,終於回到主路上。
當然,現在路上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
“從這裡往西,去駐馬坡。”他再往東一指,“另一個方向,仙靈村。”
賀靈川掉轉馬頭往東:“裴新勇要是收到吳將軍的機關鳥傳書,應該會在千歲崖等著我們。”
兩人並駕而行,不久以後就趕到朗明洞。
地上車轍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