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有些被薑虎的反應嚇到了，他長這麽大，又是家裡的老么，自小膽大包天。

　　除了前幾年戰亂，被那些四處殺人的匪寇嚇到，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到有些害怕。

　　尤其是薑虎黑著臉，眼神冰冷，拍著桌子站起來的時候，他一瞬間有些高山壓頂的錯覺。

　　薑虎本來就生得很高，以前家裡條件不好，那是又高又瘦，麻杆兒似的。

　　這幾年吃得好了，農活也不少，吃得好乾得多，人也漸漸壯了起來。

　　滿身怒氣站起來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李生，隻覺得眼前視線都黑了，壓力山大。

　　好在薑虎的怒氣很快就被熄滅，重新恢復了平時的模樣。

　　只是，李生心裡十分好奇。

　　“村長，這事兒啊，我倒確實有點想法……”

　　“薑哥，你為什麽這麽生氣，小雪又不是兒子。”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薑虎當即眉頭就擰了起來，十分不滿的看向李生。

　　以前還覺得這小子不錯，現在卻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一旁的村長和劉陽也是臉色一變，這個李生，哪壺不開提哪壺！

　　村長一巴掌就拍在李生的腦瓜子上:“蠢貨，說什麽呢！”

　　劉陽不能上手，只是皺著眉，表達自己的不滿:“李生，小雪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那都是薑哥的孩子，人家生氣怎麽了。”

　　“再說了，這要是我的女兒，誰敢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就想打主意，老子打斷他的腿！”

　　前面劉陽本來只是解釋，後面就有點帶入了，一想到如果自己也有一個女兒，五六歲就有人來說親的話，他怕是也要直接拿棍子攆了。

　　這麽一想，突然就覺得，薑哥剛才生氣，真的是再正常不過了。

　　李生突然被教訓了，很是委屈。

　　“我，我就是好奇一下，大家不是都不喜歡女孩嗎?”

　　“村裡楊大嫂今年生了個女兒，大家不是都在說她生了個賠錢貨嗎?”

　　“連楊大嫂自己，不是都覺得生了個女兒很難受嗎?平時看她抱著孩子，連個笑臉都沒有。”

　　至少在他眼裡，從小女孩兒就不受重視，經常被罵賠錢貨什麽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緊著兒子，女兒都是用舊的。

　　就比如大哥家，本來也有個女兒的，那也是他的侄女，隻比他小五歲，但是在逃難的時候，吃的太少，活生生餓死了。

　　他其實很喜歡那個小侄女的，很聽話很懂事，笑起來的時候，很可愛。

　　但是那個小侄女餓死的模樣，也一直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

　　雙眼凸出，臉頰凹陷，身上早已經變成了皮包骨，連皮膚都變成了灰黑色，使得他現在想起來，甚至都還有幾分恐懼。

　　然而那個時候，不管是爺爺還是奶奶，他們都沒有哭。

　　他還有一個小侄兒，比侄女小兩歲，那會兒也才五六歲，但即便是在逃難的時候，也沒少了吃的喝的，更別說餓肚子了。

　　這種情況，不只是他們家，也不只是一次兩次，幾乎所有逃難的人，都是如此。

　　是以，從那時候起，才十三四歲的李生，忽然就明白一個道理。

　　女兒，不值錢，隨時可以放棄。

　　兒子，很重要，必須要有。

　　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就是這樣的。

　　即便是現在，村裡一些小媳婦生孩子，生了兒子，大家都高興，生了女兒，免不了背後說三道四。

　　哪怕，大家天天都在著急兒子討不到媳婦，也依舊如此。

　　所以，李生很疑惑，為什麽薑哥這麽在意小雪?

　　小米是小福星轉世，她給福安村帶來了好運，大家都很喜歡。

　　可是，小雪不是啊。

　　小雪跟他記憶中其他女孩子一樣，照顧弟弟妹妹，做家務，乾農活，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啊。

　　為什麽薑哥會那樣生氣?

　　而且，還只是因為一個誤會，就那樣生氣。

　　尤其還有爹和劉陽大哥罵他訓他的反應，他更加覺得不理解。

　　小侄女沒了的時候，爹也只是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命該如此。

　　楊大嫂生女兒，劉陽大哥不也說，楊大哥家只有一個兒子，人丁不旺嗎?

　　李生是真的委屈，也是真的想不明白，

　　只是他也知道這些事，不能在這會兒說得太明白。

　　反倒是村長和劉陽，聽了李生那單純，卻又致命的問題，一時間居然雙雙愣住，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是薑虎家的女兒不一樣?

　　可小雪，確實只是個普通的女兒啊?

　　反倒是薑虎，這一次卻並沒有生氣，只是眉頭輕皺。

　　“李生，我問你，你媳婦，你娘，是女人嗎?她們嫁人前，是別人家的女兒嗎?”

　　李生呆了一下，隨即點頭:“當然是啊。”

　　薑虎笑了笑:“你看，他們自己的媳婦和娘，都是女人，他們為什麽不喜歡女兒?”

　　三人都沒說話。

　　薑虎又問:“你媳婦也懷孕三四個月了吧?要是生個女兒，你就不要了?”

　　這次李生反應很快，連忙搖頭:“怎麽會，女兒那也是我的孩子，怎麽可能會不要，就算是女兒，那也要好好養大的。”

　　要是能像小雪那樣， 讓女兒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如繡花，那就更好了。

　　薑虎對這個反應倒是很滿意:“這不就得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就好了，別人怎麽看，跟我有什麽關系。”

　　李生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麽，對啊，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就好了。

　　當時小侄女沒了的時候，大哥和大嫂，不也是哭了好久嗎?大嫂甚至直接哭暈了過去。

　　他們肯定也是心疼小侄女的吧。

　　只是大哥老實，大嫂懦弱，家裡的事情，他們根本做不了主。

　　若是他們也能像薑哥和嫂子那樣，什麽事情都自己做主，小侄女肯定就不會餓死了吧?

　　最多，讓侄兒也稍微餓一點就是了……

　　就像當初的薑裕和小雪一樣，雖然都是餓的瘦骨嶙峋的，但都活下來了。

　　李生，突然就想通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這是天經地義的！

　　李生到底才十七八歲，雖然已經成了親，但還是跟小孩子一樣，心思都表現在臉上，輕易就被人看了去。

　　薑虎忽然笑了，笑得意有所指。

　　“說起來，現在村裡小子不好說親，也是因為當初逃難的時候，絕大多數女孩都沒了吧?否則，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