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李炘看著那黑豹一樣的女人返回自己的房間,一邊問鄭敏之道。
“伊曼妮。是個資深的潛行者。”鄭心不在焉地答道,一邊朝著宿舍的樓梯走去,一邊朝李炘招手、示意他跟上。
沒等李炘告訴他自己住在哪裡,鄭好像早就心裡有數一樣,兀自上到員工宿舍第三層。他經過娜奧米和諾拉的房間,接著在散落於李炘門前的那半隻橙子前停下了。
看到那橙子,李炘突然心底一沉。
“是夜行者沒跑了。”鄭一邊說著,一邊蹲下,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隻密封袋、把那果實裝了起來。
“摩洛血橙。在瓦迪茲相當罕見的品種。”他把那水果在袋中翻過來給李炘看——這果子比一般的橙子稍小一些,最外沿的果肉呈深豬肝色、紅得發黑,內裡的果肉稍淺一些,形成仿佛虹膜一樣的斑紋,像一隻白色瞳孔、布滿血絲的眼仁,“前幾次的作案現場,都留有同樣種類的柑橘。”
“這是從警察朋友那裡聽來的嗎?”李炘想起之前與格雷格的對話,於是猜測道。
後者只是模棱兩可地聳了聳肩。
李炘看著他的反應,突然想起幾周前看見鄭蹲守在犯罪現場對面的情景。
“你偷偷潛入過現場?”他有些猶疑地問道。
鄭沒有立刻回答。他抄起兩手,倚靠在員工宿舍的外牆上。
“這麽說吧——我可能潛入過現場,也可能沒有過。”半晌,鄭眯起眼,以聽不出是不是在開玩笑的語調答道,“具體用哪套說辭,取決於梅耶能否成功從警方那裡申請到調查許可權,也取決於整件事最後有沒有敗露。”
見李炘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他再次歎了口氣、撓了撓頭。
“先不說這一茬了。你現在還有更加迫切想問的問題,不是嗎?”幾秒鍾後,鄭一邊重新抄起兩手、一邊問李欣道。
後者愣了愣,表情再次變得沉重起來。
“我可以問嗎?”
“我不保證能夠解答。”
李炘好像被他這句話給噎住了。他沉默片刻,卻好像還是忍不住想問出口來。
“是我造成的嗎?——是我把她、把他們引過來了嗎?剛才伊曼妮說我在陰影裡走得太遠,那又是什麽意思?”最後,迫於焦慮與內疚,李炘一張口就忍不住拋出一連串問題,“這一切是不是本來不必發生的?瑪格麗特女士的下場——那都是我的錯嗎?”
鄭看了他兩眼,嘴角往下一撇。他把裝著血橙的密封袋往地上一擱,又伸手進衛衣口袋,掏出了煙盒。
“你的問題沒有正確答案,我只能告訴你官方口徑,或者我自己的看法。”他抖出一根煙叼在嘴邊,一邊點燃打火機。蒼藍色的小小火球在深夜中晃了兩下,接著煙頭亮起暖色的微弱光暈。
“官方口徑是什麽?”
鄭皺起眉頭。
“吸引造訪區異常事物的因素過於繁雜,無法歸因到個體身上——換句話說,事情已經發生了,要是我們企圖僅憑各自的心理活動來找到怪罪的對象的話,就和獵巫無異了。”他用食指和中指夾住香煙,在李炘面前點了點,“這種時候,比起自我譴責,還不如直接找到凶手來得管用。”
“說是這麽說......”
“你也別太高看自己了。”趁李炘一臉糾結的時候,鄭搶答道,“這裡畢竟是造訪區應激創傷組的員工宿舍——你知道這棟樓裡住著多少潛行者和尋回者嗎?發現異常、吸引異常的人遠不止你一個,
這棟樓本身就以怪事不斷而遠近聞名。要我猜,你唯一與其他人做得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沒頂住壓力,被對方引誘得開了門。” “這我無法反駁。”李炘苦著臉想了半天,最後隻得答道。
“退一步講,我問你,不管吸引你的是什麽東西,是你開門在先,還是凶案發生在先?”
李炘回想了一下。
“凶案發生在先,或者至少是同時發生的。”最後,他艱難地答道。
鄭點了點頭。
“不要再糾結了,李炘。我和伊曼妮對你處事的看法雖然有出入,但本質上沒什麽兩樣。”他眯著眼又吸了一口煙,一邊撣了撣煙灰,一邊對李炘說道,“你得決絕一點。”
“什麽意思?”後者一臉困惑。
“你的性格容易吸引異常事件——既然知道了這一點,就不要再優柔寡斷了。”鄭說著,把一隻手揣進衣兜裡,朝地上的密封袋看了一眼,“你現在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反而最要命了。在出現預感時,你要麽就應該完全壓製好奇心,從根源上杜絕被異常事件牽著鼻子走的情況;要麽就應該完全放開心理防線、順其自然,這樣很快就會切入事件的核心。 ”
他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李炘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看得出來,你更喜歡第二個選項,不是嗎?探索系的人一般都是這樣的。”
“萬一介入太深、無法回頭了,該怎麽辦?”李炘沉默片刻,又向鄭敏之問道。
後者攤了攤手。
“後果自負。你面前就是一個典型的失敗案例。”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陰鬱了一些,“但探究心並不是能被主動抑製住的東西,這點你自己應該也心知肚明。一朝與造訪區扯上關系,你這輩子就注定只能在危險邊緣跳探戈了——最後一定是會栽在造訪區手裡的,唯一的變數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你可真會鼓勵人。”李炘看了看鄭敏之,一臉苦相。
鄭嗤笑一聲,聳了聳肩。“我懶得拐彎抹角,這些事情反正你遲早都會自己察覺的。”
李炘思索片刻,接著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就按你說的辦吧。”半晌,他打起精神答道,“我會更堅決一些的。”
鄭點了點頭,一手撿起放在地上的血橙,又用夾著煙的那隻手拍了拍李炘的肩膀。
“首先,”他說著,一邊凝望著李炘身後、員工宿舍之外的暗處,不自覺地露出一個冷笑,“李炘,好好形容一下你所謂的‘她’和‘他們’都有什麽外貌特征,一點細節都不要放過。”
這時,警車終於出現在幾條街開外,閃爍的警燈像紅藍交替的流星尾跡。黑夜裡,躁動與不安籠罩了沙漠重鎮瓦迪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