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為你瞞過去了,馬特。”半晌,鄭一手撐住腦袋、看向窗外,一邊問道,“伏拉德出事的那次任務,你在出勤之前和他單獨談過,不是嗎?——你當時都和他說了什麽?”
“我不是惡意的......”馬特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兩眼滿是懇求之意,磕磕巴巴地辯解道,“伏拉德......我知道他當時處在極大的痛苦中,我只是給他指明了擺脫困境的道路......僅此而已!”
聽到他的話,鄭皺起眉頭:“伏拉德?極大的痛苦?”
“你不知道......?”馬特一驚,在歇斯底裡之中突然瞪大了眼睛,“哈,你不知道!”
他痙攣一般地露出笑容,好像突然立場反轉了一樣。
“伏拉德的姐姐患有早發性肌萎縮側索硬化症,就是所謂的漸凍人症。”半分鍾後,見鄭仍舊一臉困惑,格雷格懷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沒聽伏拉德說過嗎?她幾年前出現了明顯的肌無力症狀,失去行動能力已經接近三年了。就在上次出勤前夕,我聽說她已經嚴重到出現了呼吸衰竭症狀、不得不插管進食——”
“他不知道!做了這麽多年的隊友,他卻連這都不知道!”
格雷格話還沒說完,馬特突然尖聲喊道。鄭怒氣衝衝,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他走去,卻又被他踉蹌著避過了。
“你壓根就不在乎伏拉德經歷過的困頓!”馬特倉促地逃進會議室的另一個拐角,一邊遠遠衝鄭敏之喊道,“他親口和我說過,除了這個姐姐,自己已經舉目無親了——你知道他屢屢因為要照顧她而徹夜往返雷奇安卡和瓦迪茲之間嗎?有段時間他經常把自己灌得爛醉、倒在醫院背後的小巷子裡,都是我去找到他,把他重新帶回家的......你這離群而不近人情的家夥——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哪裡來的立場指責我?!”
“所以呢?”鄭中了挑撥,開始挽起衛衣的袖子,一邊再次朝著馬特走去,而後者重新閃躲、逃到了格雷格的椅子背後,“假如你當真問心無愧,又為何嚇成這樣,一個勁避著我?”
“還說什麽伏拉德從地獄回來向我索命......分明是你看我不順眼,想要我的命!”馬特沒有理會他,只是從格雷格背後探頭,大聲說道,“你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麽私刑......要不是我平日總和大家一起行動,我看你早就動手了!”
鄭氣急敗壞、伸手想要抓住馬特,卻被格雷格默默擋開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傾向椅背、兩手抱在胸前,像磐石一樣橫亙在兩人之間。
鄭對他的舉動始料未及,這才終於停手了。他眯眼看向格雷格,一言不發,下頜骨邊卻有一條肌肉在不住抽搐。
“我即使不知道伏拉德的遭遇,也猜得出你都幹了些什麽。”最後,他氣得露出了冷笑,轉身找了把椅子坐下,一手扶在會議圓桌的邊緣,一邊對馬特說道。
“你利用他經驗尚淺,跟他說了‘房間’的事情,不是嗎?”
馬特不答話了。他像被雷劈中一樣僵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格雷格微微抬頭,似乎突然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你這種人,就像倀鬼一樣,因為厭惡自己,所以看到別人的不幸就如沐春風。”看到馬特的反應,鄭笑得更陰沉了一些。他往前傾身、兩手交握、撐在膝蓋上,以密謀一般的語氣繼續質問道,“你接近伏拉德,真的是出於同理心與關切嗎?還是對悲劇故事甘之如飴,
隱秘地希望能將他引向房間,親眼見證他人萬劫不複的瞬間?” “我......”
“你是怎麽對伏拉德說的?你知道造訪區中能夠實現任何願望的存在——不用支付任何代價,可以一勞永逸、一筆勾銷他痛苦的根源?只要找到造訪區中那片漆黑的沙漠、由碳沙組成的荒原,找到碳漠之上的那座淡藍色的透明玻璃房間,一切願望當即就能實現?”
“我只是想幫他......”
“是啊,你只是想幫他。”鄭嗤笑一聲,“你只是‘湊巧’忘了告訴他,‘房間’所實現的,永遠只是潛意識中不經矯飾、最底層原始的渴望,而非深思熟慮、重重粉飾之後才終於說出口的表層訴求。——別裝了,馬特,你自己不敢嘗試接近‘房間’,卻在慫恿他人的過程中獲得了某種代償。還是說,只有通過自我欺騙,你才能正當化自己的做法?”
“他明明已經找到了那房間......離擺脫痛苦就差那麽一步......那麽一步......”馬特沒有聽進鄭敏之的話,仿佛著了魔一樣,全身不住顫抖,一邊喃喃道,“但......”
“但是什麽,馬特?伏拉德臨死之前, 在他回到隊伍中之前,都告訴了你什麽?”
“他渴望的並不是姐姐的痊愈......”馬特顫抖得更加劇烈了——當他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其余二人才意識到,這竟然是出於狂喜的顫抖,“在面對‘房間’的一瞬間,他終於認清了自己低劣的根性——他絕非表面所偽裝得那樣善良磊落,骨子裡其實浸透了對病人的恨意。他想要這個姐姐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而這讓他憎惡自己......呵!那種憎惡,我再熟悉不過了。那就像寄宿在心底、不斷扭動的一條黑蛇......”
聽見馬特的話,格雷格不安地微微改換了一下姿勢。
“你記得我們在雷奇安卡進貨的那天晚上嗎?”他低聲對鄭敏之說道,“我和史蒂文去確認過了,伏拉德的姐姐從她住院的那家醫院人間蒸發。沒有員工還記得有過這麽一個人,隻除了事發時還在造訪區內的我們倆——我們當時就懷疑可能是某種植入性現實造成的。”
鄭點了點頭。他看著馬特,眼神像鸛鳥一樣,有八分輕蔑,卻也帶有兩分夾雜著不屑的憐憫。
會議室中陷入一片死寂。就這麽又過了幾分鍾,格雷格卻又突然皺起眉頭。
“但這還是說不通啊?”他抬頭問道,“我親眼看見伏拉德邁入了沼澤中、毒發身亡。假設確實如馬特所說,他向‘房間’許下了願望,那為何影子領主還在整件事中摻和了一腳?”
鄭聳了聳肩。
“我提議,我們直接問他本人。”他邊說邊起身,朝安有會議室照明開關的那堵牆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