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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第242章 寒依疏影蕭蕭竹
  皇城中,禦書房內,他手握一書卷,站在窗邊,月下觀言。

  “陛下,平章事求見!”太監前來通告。

  他並未抬頭,隻道:“宣!”

  不待太監通告,南宮明徑直走了進來,“陛下,臣有本啟奏!”

  太監嚇了一跳,惶恐道:“大人這不合禮數!”

  “無妨,你們且退下!”他揮了揮手,撤下房中所有侍臣。

  “陛下!”南宮明正欲開口,卻被他打斷,“不急,愛卿一路走來,辛苦了,那兒有杯茶,請自便!”

  “陛下,臣不是來喝茶的!”南宮明正欲闡明來意,卻又一次被他打斷,“不急於一時,先把茶喝了再說,這杯茶可是朕親自為你斟的。愛卿不願喝,莫非是嫌棄朕的手藝?”

  南宮明欲辯無言,隻好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愛卿覺得如何?”

  南宮明放下茶杯,拿出奏章,隨口敷衍道:“陛下的手藝,無人可比!”

  他似笑非笑,“那就好,朕還以為這杯中之毒,愛卿已有所察覺。”

  南宮明不以為然道:“陛下若欲殺臣,何必等到此時動手,只需一道聖旨,一杯鴆酒,相府明日縞素!”

  他星眸一沉,目光深邃,“愛卿覺得朕所言不實?”

  南宮明兩手合於身前,深鞠一躬,“君要臣活,臣不得不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闔上手中的書卷,“奉承的話少說一點,你是什麽樣的人,朕心裡清楚。要死要活隨你,先把奏折呈上來!”

  聞言,南宮明兩步並作一步,急忙將奏折奉上,“請陛下過目!”

  他接過奏折,只是瞧了個大概,便闔上了折子,“為這點小事,連夜入宮,愛卿操勞矣!”

  南宮明緊張道:“陛下,這可不是小事!誠王的人已然露面,若不把握住這次機會,恐怕不會再有第二次。”

  “你這話有點瑕疵!露面的可不是王府的人,怎能說與王叔有關?誣陷皇族,這可是重罪,愛卿三思啊!”

  他把奏折退回南宮明手中。南宮明還想辯解什麽,他卻不給南宮明辯解的機會。

  “沒有確鑿的證據,一切皆為紙上談兵。單憑這本奏折,遠不能證明王叔涉足其中。西樓的人始終不是王府的人,愛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南宮明欲言又止,心中很是鬱悶。

  “好了,朕有自己的打算,愛卿還是不要多管皇族之事,莫要步上官氏的後塵!”他語重心長道。

  “陛下,臣知你不忍心,可君王之道,向來容不得半點私情,此亙古不變之理也!日月交替,朝代更迭,江山易主,歲月變遷,歷代君王皆憂慮於此,可歲月不饒人,人心叵測,誰知對錯?”言罷,南宮明行禮告退。

  望著南宮明離去的背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饒天意如此,半點也不遂人心。歷朝之過,君王之眚,民心不向,江山易主,周而複始,何去何從?”

  他把書卷放在桌上,散開的書卷,露出邊角的一行字:陸淵已至,諸般皆妥,聖躬安。

  明哲靠在欄杆上,迎著夜晚的涼風,望著河畔的風景,感慨萬千。

  此刻他身處酒樓,身後是一桌佳肴,可他沒有半點胃口。

  他身無分文,捉襟見肘,可付不起這一桌佳肴,請客的是清寒。

  “師兄沒胃口嗎?”清寒走了過來,

站在明哲身旁。  明哲長歎一氣,“小清寒,你這麽做讓我很為難啊!”

  清寒不以為然,“這有什麽為難的?師兄請客,清寒付錢,不是理所當然嗎?”

  明哲訕訕一笑,“正因如此,我才覺得為難。身為師兄,卻要依靠師妹資助,我還有什麽臉面?”

  清寒笑靨如花,“清寒不介意啊!”

  明哲默默搖了搖頭,清寒越是這般,他心裡越難接受,“我何時才不會為錢發愁?”

  “師兄缺錢嗎?”清寒冒出小腦袋,在明哲面前晃悠。

  明哲苦澀一笑,歎氣道:“你覺得我像有錢人的樣子嗎?可笑的是,我身邊的人都比我有錢。韻兒是相府千金,詩瑤是綏安郡主,槐序是安陽公主,祈是水月寨的巫女,你是聽雨閣閣主。”

  “師兄有什麽自卑的?我們身份越是不凡,不更襯托師兄身世非凡?”清寒打趣道。

  明哲自嘲道:“少拿我打趣了,我不過是一介讀書人,命途多舛,何來身世非凡?”

  晚風撲面,青山隱去,點點星光,在黑夜中更覺微茫;繁華鬧市,行人夜遊,歡慶和睦,燈火通明之景;河畔竹影,殘風搖曳,微波蕩漾,船泊河岸,任去自如。

  “非鴻鵠之向,願海清河晏;無凌雲之志,望國泰民安。懷鄉愁以寄雲間,目桑梓而啟日下。登斯樓以四望兮,碧水之長流;處彼岸而反顧兮,翠竹之繁秀;聞茲地以縱觀兮,清風之撫留;目其虛而仰視兮,浮雲之出岫。”

  “師兄不愧是才子!”清寒誇讚道:“出口成章,臨樓賦詩,辭藻華麗,行文流水。”

  明哲深吸一口氣,“小清寒,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明哲不讓她說,她偏要說:“清寒說錯話了嗎?師兄師從儒聖,賦詩作序,信手拈來。”

  明哲垮著一張臉,望著她,“你這話中有話吧?”

  清寒矢口否認,“清寒只是實話實說,別無他意!”

  明哲一臉不信,“你覺得我像傻子嗎?”

  清寒還在裝糊塗,“師兄此話何意?”

  明哲冷冷道:“別以為你請客,我就不會揍你。剛才在河畔,你下手可不講一點情面。”

  清寒有些不好意思,“一點小事而已,師兄不會記仇吧?”

  “我記不記仇,這不取決於你嗎?”明哲挑了挑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你若說實話,我便既往不咎;你若想敷衍了事,我也無所謂,反正到最後難受不是我。”

  清寒鼓氣道:“師兄明知故問!”

  明哲伸出手,感受風的輕柔,“明知故問的是我,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是你,不覺得好笑嗎?”

  既然明哲把話挑明了,那她也不必藏著掖著了,“清寒就是看不慣嘛!有一個就算了嘛,如今又冒出來一個,師兄到底還有幾個!”

  明哲笑而不語,急得清寒直跺腳,“師兄!”

  明哲癡笑道:“七竅玲瓏,明面一套,背地一套,果真名不虛傳!”

  清寒正欲開口,卻被明哲叫住:“別急著開口,聽我講一個故事,不會太長,不會太短。”

  清寒和若辰遊歷至一處古村,恰逢喜宴,萬人空巷。

  本著來者皆是客的道理,村民熱情邀請,清寒和若辰卻之不恭,見證了這場婚禮。

  新郎和新娘是一對璧人,郎才女貌,到場的賓客紛紛道喜。本是一場喜宴,若辰卻注意到新郎牽著新娘的紅線,臉上看不出一絲歡喜,直到一位青衣女子的出現,才讓他眼前一亮,但他不敢多看,只是一眼而過。

  若辰將此事告訴了清寒,兩人皆覺得此事不簡單,便找上了這位青衣女子。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在青衣女子的敘述中,往事的畫卷徐徐展開。

  我是個孤兒,以采藥為生。那天我上山采藥,突然下起暴雨。不知所措的我躲在山上道觀的屋簷下,等雨停,恍然看見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少年。他身著白衣道袍,撐著傘朝我走來,說要送我回家,那一刻我已陷入他那對深邃的眼眸中,心裡一陣悸動。

  他一把我拉入傘下。我得知他是山上的道士,下山買藥歸來。他把傘送給了我,一個人回去了。我愣在原地,在屋簷下目送他離去。後來我采藥賣錢,買了一盒桂花糕去山上和他道謝,他也很開心地收下了。我和他走在山路上,像是孩子一樣嬉戲,直至日落,他送我下山。

  之後我總去給他送東西,不論是自己做的還是買的,他也都會很開心地收下。每次他都送我下山,我們一起騎著馬,一起在山間遊玩。記得我送給他馬具的時候,他特別開心,他俯在我耳畔說會一直保護我。

  這天突然下起暴雨,我住的茅屋被雨淋得破爛,於是我決定去山上當一個道姑,這樣就能永遠陪著他了。我帶著他送給我的傘,還有為數不多的家產上山當了道姑。但他好像不在,另一個道長再三問我是不是想好了要當道姑,當了道姑後,便要斬斷紅塵。我沒有顧慮太多,隻覺這樣能一直陪在他身邊。於是就換了一身素裝,成了一名道姑。之後的日子,每天都能遇見他,他還是原來的樣子,總是和我嬉鬧,但我發現他最近老是下山,而且越來越頻繁,每次回來的時候都會給我帶胭脂水粉,我開心極了。

  這天夜晚,他從山下回來,敲我房門,要送給我一個胭脂,說這是最新款的,女孩子用了特別漂亮。我心裡高興極了,但嘴上對他說,這樣好像不太好,總是送我東西,被其他人看見就不好了。他說隻管收著就好了。

  離去前,他問我,思念一個人是什麽感覺,還沒等我回答,他就轉身離去,我心裡一陣悸動。

  就這樣過了三年。

  這天他突然說要還俗,因為他和山下一個賣胭脂的姑娘私定了終身,並答應娶她,道長再三挽留,卻也改變不了他的決意。他帶著大家的祝福,收拾收拾就下山了。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眶漸漸濕潤。原來三年前他喜歡的就不是我,他送我的胭脂只是為了討好她,思念的人自然也不是我,想到這兒,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不久便傳來他喜宴的消息,我假裝下山遊歷,偶然趕上他們的喜宴。

  他看見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眼神不在我身上停留。他還是一身白衣如舊,依附在他身旁的佳人有如花的顏容。她問他我是誰,他說是以前在山上當道士的時候的一位同門。

  身邊的佳人沒有過多懷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此時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們很是般配,但我還是想上前問他,是不是我送的馬具不夠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沒捂熱,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這樣,連自己的承諾都可以隨意收回。

  好想上前一把抱住他,在他白皙的側臉留一個唇印,再將往事輕歌慢誦,任旁人驚訝,可是我不能,只能強顏微笑,給了他們祝福,並把當年他送我的傘送給了他們,當作賀禮。

  她獨自在角落飲酒,除了清寒和若辰,沒人注意到她。她轉身離去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她淚如雨下。

  後來她一個人去了很多地方,從春天一直走到冬天,那個時候、那件事、那個人,就好像一場夢。而今夢醒了,什麽都沒了。

  清寒同情她的遭遇,卻無動於衷。望著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清寒恨不得大步上前,二話不說扇新郎幾耳光,大罵他是一個負心漢。可若辰攔住了她,故事中的人不願追究,他們身為故事外的人又能做什麽?她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或許這便是有緣無分吧!

  清寒和若辰沒有過多停留,喝了一杯喜酒,便離開了宴席。

  新郎敬酒的時候,驀然抬首,看見了她離去的背影,但他什麽都沒說,眼神中的愧疚和傷感,隻停留了短暫一刻,隨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隻知他是一個負心漢,卻不知背後的曲折。

  我是一個道士,卻愛上了一個經常上山采藥的姑娘,她不知道我怕她發生危險,常常在遠處保護她。

  那天突然下起暴雨,我見她沒帶傘,連忙尋傘去接她。我一襲白衣,見她簷下避雨,把她拉入傘下,送她回家。她面色緋紅,眼裡閃著光,那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動人的眼神。

  我把傘送給了她,獨自一人回了山上。後來她到觀中送來一盒桂花糕與我道謝,為表感激我送她下山。我和她走在山路上,她一直專心傾聽我說的話。之後她總來觀裡找我,還送我不同的禮物,每次我都會收下,和她一起聊天,送她下山。

  我們一起騎馬遊玩,記得有一次她送我一具馬鞍,那天我很開心,把她擁入懷中,俯在她耳畔許道,我會一直保護她。原本心中定了還俗的念想,卻不想這天下暴雨,我的一位道友告訴我,有位姑娘在觀中當了道姑,她一身素衣,看見我後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但我心中憂鬱萬千,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為了我才來道觀當了道姑。

  還像原來那樣,我們每天都有很多話聊,為了討她歡心,我每次都會從山下挑一盒胭脂回來送她,她也都會很開心地收下。這天晚上我挑了一個非常貴重的胭脂給她送了過去,她怕被人看見了不好,我說隻管收著就好,順帶問她,你知道思念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她深思細量,我卻沒等她回復,便離開了。

  就這樣過去了三年,一天我在山下胭脂攤挑選胭脂。賣胭脂的是一位姑娘,身著豔麗,我卻沒過多注意。不料天下起暴雨,我傍無傘具。姑娘見狀便留我小坐,略飲薄茶,等雨後天晴再走不遲。半飲過後,頭感昏沉,心中情起。翌日早上,姑娘給我看榻上落紅,並要我負責,雖心中盡是愧疚與悲戚,但也不能推辭責任,免姑娘日後難見他人,那天晚上我一人樓中獨飲,心中她的身影若隱若現,不敢再去與她相見。

  後來我還俗與姑娘大喜當天,她一身青衣紅唇,美得淒涼,我卻不敢正眼看她,身旁佳人問我她是誰,我隻輕聲回了句,那是我的一個同門。這天她一個人在角落默默飲酒,最後失魂落魄地離開。

  晚上,在紅燭搖曳的房間裡,佳人獨坐紅榻。我坐在桌邊,撫摸她送我的馬鞍,從袖中拿出那塊溫熱的桂花糕送入嘴中,眼中濕潤已久,心裡想的卻不是眼前人。(故事背景來源《劍網三》)

  清寒和若辰走在路上, 卻尋不到那位姑娘的蹤影,或許她心中已無念想,早已離去。

  “你若讓我動手,那該有多好!”

  “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把新郎打了,成何體統?別忘了,我只是客!既然是客人,那就應該做好客人的本分!”

  “我替她打抱不平不行嗎?”

  “做人做事,要講究分寸,注意場合,既然人家不願追究,你又何必蹚這趟渾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你道理多,我說不過你!”清寒先行一步。

  若辰搖了搖頭,“你啊!”

  此事不久,若辰和清寒分道揚鑣了,不是不合,而是若辰還有要事在身,不能再陪清寒走下去了。

  “你提這事幹嘛?”清寒問。

  “舊事重提,或有不同的感慨。”

  清寒幽怨道:“有什麽可感慨的?當年若不是你攔著我,我非得教訓他一頓!”

  “別那麽衝動,萬一不是人家的錯,你可不就是冤枉好人了?”

  清寒不服氣道:“這都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還有什麽冤枉不冤枉的?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一聲不吭把姑娘拋棄了,這難道不是始亂終棄嗎?”

  明哲驚了一下,急忙安撫道:“莫氣,淡定!”他轉念一想,似乎哪裡不對勁,“你關注的不應該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外的人,你怎麽知道若辰是我?”

  清寒頓時啞了,臉上露出尷尬卻不失禮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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