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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第240章 風清月白偏宜夜
  這把劍離明哲不過毫寸,但凡歪一點,明哲便得交代在這兒。

  明哲心有余悸,抬頭望向她,“你這是救我,還是殺我?”

  “救你也好,殺你也罷,你的生死與我何乾?”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韻兒姐姐,你怎麽在這兒?”鳶兒驚奇道。

  韻兒反問道:“我不能出現在這兒嗎?”

  “鳶兒不是這個意思!”鳶兒正要解釋,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明哲,“哥哥,這是你安排的吧?”

  明哲並不否認,“明擺著的事實,應該無需我解釋什麽,我說的越多,你們越是不信!”

  鳶兒兩手交叉環抱於胸前,沒好氣道:“韻兒姐姐是你安插在我們身邊眼前對吧?”

  明哲呵呵一笑,“人家貴為相府千金,我能叫得動她?”

  明哲剛說完,韻兒立馬拆台,“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明哲有些手腳無措,“你說的和她說的,就不是一回事!”

  韻兒取下插在欄杆上的純鈞劍,旋即收入劍鞘之中,“是與不是,大夥心裡清楚。”

  明哲就一張嘴,怎可能是她們三個的對手?如今這局勢,他是騎虎難下,百口莫辯。

  “你們這麽說,讓我很為難啊!”

  清寒不以為然,“師兄很為難嗎?瞞過了所有人,把大夥耍得團團轉,師兄很威風呀!”

  明哲嘴角微微顫抖,心提到了嗓子眼,“清寒,你那看死人般的溫柔眼神是怎麽回事?”

  清寒似笑非笑地望著明哲,“怎麽會呢?我倒覺得,現在的氛圍很友好啊!這麽多漂亮姐妹同聚一堂,你看,寒梅劍都發出了喜悅的共鳴,你說是也不是,師兄?”

  明哲呵呵一笑,“是啊,很友好,如果你的寒氣沒有鎖定我的話,這氛圍才算友好。”

  鳶兒握著承影劍,臉上早已笑靨如花,“哥哥,你有這麽多紅顏知己,這麽美好的場面,要不要我舞劍一曲?”

  明哲嘴角抽搐,“額……鳶兒,你握劍的手都在冒青筋,你這是要舞劍,還是要我的命?”

  “果然,你這人一點都不靠譜,除了鳶兒,你還有這麽多紅顏知己。”

  “不……不是的!韻兒,現在根本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

  “別緊張,師兄,很快就會過去的!”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明哲回頭一看,驚呼道:“槐序,你怎麽也在這兒?”

  “唔……原來師兄這麽受歡迎,這樣的話,我的眼光是不是還不錯?”君影天真道。

  明哲冷汗淋漓,強作鎮定,“大家先冷靜一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詩瑤突然開口:“大家都別嚇明哲哥哥了!”

  明哲向詩瑤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都忘了詩瑤為何出現在這兒,“詩瑤……”

  詩瑤面帶微笑,在明哲感激的眼神中緩緩走近,“其實,我還挺佩服明哲哥哥的。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

  “什麽話?”明哲一頭霧水。

  詩瑤一字一頓道:“你去死吧!”

  明哲頓感不妙,“喂!大夥別衝動啊!”

  慘叫聲在雲霄徘徊,驚起一片鷗鷺。

  明哲奄奄一息,“感覺快被打死了!”

  “總覺得,似乎並不值得可憐。”都這個時候了,槐序還在說風涼話。

  在場之人只有槐序和君影沒有出手,或許是心疼明哲,抑或是覺得並不值得。

  “這下舒坦多了!”韻兒長舒一氣,

這些人中,屬她下手最狠。  “我說諸位不至於吧?”明哲趴在欄杆上,奄奄一息。再多一會兒,他都爬不起來了。

  “這是你的報應,誰叫你喜歡沾花惹草,欠下這麽多債?”韻兒並不覺得明哲可憐。

  “我哪兒沾花惹草了?我就想守著我家鳶兒,有什麽錯?”明哲試圖狡辯。

  “別找借口了,你說的這些鬼話,恐怕連鳶兒也不信!別忘了,剛才動手的也有鳶兒。”韻兒駁斥道:“你每次都是拿鳶兒當擋箭牌,這次連鳶兒也不站在你那邊,我看還有誰能保你?”

  明哲可憐兮兮地望向鳶兒,“鳶兒……”

  鳶兒回了個無奈的眼神,“哥哥,鳶兒也想幫你,可這次鳶兒無能為力。”

  唯一的救命稻草都放棄了他,他便如一枚棄子,“鳶兒,別!”

  “師兄,你放棄吧!沒人願意幫你,這次你逃不出我們的掌心,安詳地去吧!”清寒的笑容似寒風中的冷刃。

  明哲還在掙扎,“別這樣,有什麽話好好說,我跟你們講故事。”

  “你的故事還是留給別人吧!”韻兒冷漠道:“這次你死定了!”

  韻兒正要動手,明哲大喊一句:“我要講的故事和你們也有關!”

  鳶兒攔住了韻兒,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不急,我倒要看看哥哥還有什麽花招?”

  明哲松了口氣,總算保住了一命。

  鳶兒話鋒一轉,“當然,如果故事不滿意,哥哥還是跑不了!”

  道宗撫摸胡須,看著面前乖巧可愛的小清寒,心中卻有些發愁。

  凌雲那家夥翅膀硬了,他是管不住了,但師門不可一日無徒!他就這麽一個徒弟,日後肯定是要繼承天師門的,但這孩子的資質……一言難盡。一套劍式要學兩個月才能記住,更別提法術了,沒人領著,連回家都能迷路。也不知凌雲當初是怎麽教的,為何他在的時候,清寒便能學得快,他這一走,清寒便回到一竅不通的樣子。

  “唉,朽木難雕!”道宗歎息道:“飛雪,你可丟給我了個大難題!”

  道宗心中苦笑,對著小清寒諄諄善誘:“有句話叫作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清兒,你可知這是什麽意思?”

  小清寒眨了眨眼睛,誠實地搖了搖頭。

  “唉!”道宗長歎一氣,耐心給她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只要有毅力和恆心,再難的事也能做成。”

  小清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表示她明白了,然後牢牢記了許多年。或許她並不聰明,也沒有天賦和才能,但卻比任何人都更有恆心和毅力,更耐得住寂寞。她在與世隔絕的桃花塢中,安靜而努力地成長。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持之以恆,堅持不懈。於是鐵杵成針,朽木開花。

  “師父,我一定會成為出色的天師門傳人!”

  “好孩子,你已經是了……”

  快到晌午的時候,灶房裡突然冒起了滾滾濃煙。

  明哲匆匆趕到事故現場,發現鳶兒正灰頭土臉地從裡面跑出來,心中頓時生出不妙的預感。

  “對不起,我……”鳶兒剛想解釋,卻被明哲打斷:“沒事,先滅火!”

  “啊!”鳶兒先是一愣,後又回過神來,“是,要先滅火……我去打水!”

  萬幸灶房外的院子裡常備水缸,幾桶水潑下去,火勢總算得到了控制。這時明哲才有余力去關心鳶兒那邊的情況,只見對方提著水桶匆匆跑來,然後腳下一滑,當場表演了個平地摔,水灑了一地。

  鳶兒跌在地上,手中兀自緊緊抓著水桶的提手。慌亂中,她抬起眼,恰好與明哲望過來的目光對在一起。

  場面有些尷尬。

  明哲下意識移開視線,接著反應過來,急忙過去攙扶她。鳶兒低著頭,臉色白白紅紅的,說不清是愧疚還是羞恥。兩個人都低著頭不說話,默默把灶房的火滅了。

  灶台附近的牆壁還有上方的屋頂都被燒得烏黑,梁柱都被燒爛了,看來需要一場大修。

  “都是我不好!”鳶兒小聲解釋道:“我方才見鍋裡起了火,想要拿水澆,卻錯拿成了油……”

  明哲心想這題我做過,上次往滾油鍋裡倒水的也是你。然而面對滿臉自責和愧疚的鳶兒,到嘴邊的話就變成了:“沒關系,不是什麽大事,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可我總是迷迷糊糊的,什麽也做不好!”鳶兒卻不肯放過自己,十指用力掐著衣袖,指節都泛了白,“院子裡的梨花開了,我想給大家做點梨花酥吃,結果卻弄成這樣……”

  一隻手伸到她臉前,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腦瓜崩。

  “都說了不怪你!”明哲衝她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目光中盡是寵溺,伸出手,“走吧,先去換身衣服,然後我們去鎮上買梨花酥。”

  鳶兒愣了愣,“啊……好呀!”

  天生迷糊不可怕,有人嫌棄,卻也有人當成寶,捧在手心。

  入秋之後,天氣便日漸轉寒。

  汴河上的白鷺開始向南方遷徙,連平時呱噪無比的青蛙也紛紛鑽進土裡,準備越冬。

  詩瑤買了一艘烏篷船,平時無事便泛舟湖上,靜靜地觀賞這片優美而安寧的天地。

  直到有一日,一名畫師找上了她。

  畫師正在畫一幅汴河秋景圖,原本已完成了大半。然而不久前他再次來汴河取景,卻恰巧看見了泛舟的詩瑤,一見難以忘懷,寤寐思服。

  他想要將她畫入畫中。

  “姑娘與這天地似乎並非在一處。”畫師將自己的苦惱告訴詩瑤,“我實在不知該如何下筆。”

  “我不懂丹青。”詩瑤冷漠地回答:“你問錯人了。”

  她出身不俗,怎會不懂書畫?只是無心罷。

  畫師並沒有輕易放棄,自那以後,每當詩瑤泛舟湖上,身後必定有一雙牢牢跟隨她的眼睛。不過那畫師也只是遠遠看著,並不會上前與她搭話,她也就容忍下來,隻當做對方不存在。

  秋去冬來,一轉眼就是數月過去。鳥獸盡皆蟄伏,連遊人也少了許多,汴河變得更加安靜和冷清。

  詩瑤自幼在京城長大,早已習慣了寒冷。她買來一隻小火爐放在船上,在火爐邊溫酒發呆,一坐便是一整日。

  畫師再一次找上了她。與數月前相較,他看上去憔悴無比,仿佛老了許多。

  他雙手捧著一幅畫卷,請詩瑤展開一觀——是那幅汴河秋景圖!

  詩瑤在畫上找了自己的烏篷船,然而烏篷船上卻是空無一人。她轉頭看向畫師,發現對方已然淚流滿面。

  “果然如此!”畫師指著詩瑤,似哭似笑,“你本就是畫外人!”

  他哭哭笑笑,瘋瘋癲癲地走了。詩瑤看了眼留下的畫卷,隨手將之卷起,丟入火爐。

  畫師說的沒錯,自他走後,她便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即便強行畫入畫中,也只是一具無心的軀殼。

  於這天地,她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一個畫外人。

  小穹捧著本《論語》仰面臥在榻上,目不轉睛,生怕漏看了一個字。

  寧夜,這個獨霸天下、武貌雙全的男人,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青竹,你為何要逃?”

  “逃?”她冷哼一聲,“我如何能逃得出天下第一的手掌心?”

  男人星眸一沉,轉瞬間竟盛滿了無法言說的悲傷。他猛地攥住青竹不盈一握的皓白手腕,用力將她往懷中一帶。

  小穹忽地提了口氣,兩腮漫上薄紅,定了定神,指頭一撚,翻到下頁。

  “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這個平日裡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埋頭在她的頸窩裡,輕聲軟語地央求著。

  青竹隻覺自己的一顆心倏地揪緊,一下子騰空,如置雲霄。她身子滯了片刻,終是將手輕輕地搭在了男人的背上,雙目深情凝望,溫柔道:“好!”

  讀罷,小穹登時滿臉通紅,咬住嘴唇憋著笑意,雙腿騰空蹬得飛快。

  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揪緊衣角,眼波閃爍,滿是向往。

  “小穹,快來!”凌雲忽喊道。

  小穹驚得一個激靈坐起,拍拍臉頰,將書放到桌上。

  “來啦!”她穿上繡鞋,扇了扇領口,又照了照鏡子,這才慌慌張張地向門外跑去。

  軒窗敞著,風一拂,《論語》的衣書掀起,露出了裡頭的前封——《事如春夢了無痕》。

  雨越下越大。

  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疾馳,駕車的老人身披蓑衣,盤膝而坐。瘦小佝僂的身體仿佛一顆鐵釘,牢牢釘在了車軫上,也定住了身下馬車的搖晃。

  數道尖銳的破風聲突兀響起。

  雨幕中亮起一道閃電似的刀光,數支被攔腰斬斷的箭矢飛落在馬車兩側。老人抬起頭,看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劉叔叔。”一隻手撥開車簾,車中人低聲問:“是後面的人追上來了?”

  “殿下莫慌,一群跳梁小醜而已,老朽還應付得來!”

  話音未落,老人耳朵微動,驟然向後望去。暴雨遮擋了視線,什麽也看不見,然而身後轟鳴的馬蹄聲,竟是蓋過了雨聲,不斷逼近過來。

  能有這般動靜,必是湘圍的騎兵。

  前有攔路,後有追兵。車廂中,槐序沉默地握住了斷月劍,卻聽外面駕車的老人對她道:“殿下,看來老朽只能送你到這兒了!”

  “劉叔叔……”她沉默了。

  “天師門的道宗是可信的人。”老人打斷她的話,口中快速交代道:“此地往南便是月和客棧,那裡有老朽的手下,他們會護送殿下繼續南下,望殿下此去珍重!”

  又是一波箭雨襲來,老人脫下蓑衣,將內力灌入其中,揮舞著蓑衣抵擋飛來的箭矢。眼見前方的雨幕中隱隱可見攔路者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從車上站起身來。

  “殿下,前路艱辛,你一定要活下去!無論如何,決不能讓斷月劍落入湘圍手中!”

  她沒有猶豫,點點頭,“嗯。”

  “好,那老朽這便去了!”

  老人從車上躍下,提著刀消失在雨幕中。槐序拿起韁繩,沿著老人用性命開辟出的道路,駕著馬車繼續向前。

  不要流淚,不要停留,哪怕前路遍布荊棘。無論何時,都要挺起胸膛,充滿驕傲地活下去。

  因為她是公主,亦是斷月劍主。

  村裡的孩子有時會害怕君影。雖然出生在苗疆的孩子時常見到蠱蟲,可像君影一樣對蠱蟲親切異常,把醜陋的蟲子當成是自己親密的朋友,獨她一份。

  “你們不覺得蠱蟲很可愛嗎?”君影拿著手上的蠱蟲靠近小孩,小孩連忙躲開。

  “君影,你快放手!我娘告訴過我,你手上拿著的那隻蠱蟲叫斷魂蠱,有劇毒!”

  君影有些疑惑地收回手,仔細觀察了手中名為斷魂卻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蠱蟲,“可是你們看,我拿著不是好好的嗎?你們要不要試一試?”

  小孩半信半疑地靠近,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蠱蟲,便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指甲處更是迅速發紫發黑,兩人趕忙跑回寨子裡。好在蠱蟲接觸不久,並無太大毒性。在懂得醫術的大祭司替小孩放血包扎時,君影雙手合十,抱歉道:“對不起,我都忘了娘親以前告訴過我,我的血很特別,一般的蠱蟲傷不了我。”

  小孩氣哼哼一聲嘟囔,轉過頭去不肯理會君影。其他孩子也不理會君影。

  “你們別不理我嘛!下次我跟你們阿娘說咱們一起去道宗那兒學功課,實際上咱們去密林裡玩好不好?”

  “你說真的?”小孩有些懷疑。

  君影點點頭,“君影最喜歡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君影眼睛閃閃,緊緊握住朋友另一隻未中毒的手。

  “那還差不多,衝你這句話,我暫時不生你氣了!”

  “那下次我把我師兄也叫上,咱們一起出去玩。”

  大祭司看著她,默默歎氣,“你這丫頭當著我的面說這些,真的好嗎?”

  水月寨的大祭司,號稱蠱仙,也就是君影的娘親。

  每個故事沒有他的身影,每個故事也都有他的身影。她們的故事加在一起,便是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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