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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雨臨州》第167章 漢家宮闕動高秋
  “磨坊是什麽地方?推磨的?”鳶兒一頭霧水。

  “明哲沒跟你說過?”小穹愕然。

  鳶兒搖搖頭,“哥哥從未提過,不過自打來到京城,哥哥三天兩頭玩失蹤,鳶兒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想來他應該是跟凌雲哥哥去秣房了!”

  小穹有些出乎意料,鳶兒的脾氣,未免也太好了,換作她,凌雲要是敢跟她玩失蹤,她非得把相府掀了!管他什麽理由,敢把她一個人留在相府,就算有爹娘撐腰,她也非得慪氣不可!

  “鳶兒,你不生氣嗎?”

  “有點生氣,但他是我哥哥!鳶兒不會跟哥哥鬧脾氣。”

  “哪怕他把你丟在相府,你也不生氣?”

  “小穹姐姐,你還沒回答鳶兒的問題,磨坊是什麽地方?”

  鳶兒岔開話題,她嘴上說著不生氣,心裡還是有點失望。從小到大,明哲從未瞞過她什麽,即便有小秘密,也被她看得一乾二淨。明哲是什麽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她相信明哲不是有意瞞著自己,而是希望她不要摻和,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對自己越安全。

  明哲的苦心,她豈會不知?只是她更希望明哲坦誠相待,她不需要明哲擋在身前,只需要他守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僅此一點,她便知足。

  這些年,明哲為她遮風擋雨,不論有什麽事都自己扛著。哥哥已經夠辛苦了,她不想看到哥哥因她而勞累,她也想保護哥哥,而不是成為哥哥的累贅。

  秣房的事,小穹本不該多言,但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她也不好意思回絕。何況她方才答應鳶兒,把這些折子批完,便告訴她明哲他們去哪兒了。鳶兒叫她一聲姐姐,她又怎忍心瞞著不說,既然已經選擇抗下所有,也不差這一件事了,索性一並說出。

  “秣房可不是磨坊,而是一個機構,集情報、暗探、刺殺、監察、編纂於一體,受命於相府的暗線組織。”

  小穹娓娓道來,鳶兒聽得津津有味,字裡行間,漸漸了解了秣房的大致情況。

  保朝堂之無虞,萬民之無憂,江山之百年矣!這是秣房的初衷,也是秣房的宗旨,秣房一切行動,皆圍繞於此,莫敢違背!

  統籌大局,治理家國,上至京都,下至州府,凡大宋境內,皆有秣房之痕跡。秣房輝煌之時,甚至可以與計省二府平起平坐,但秣房不屬於朝廷機構,僅隸屬於相府,朝中大臣對此議論紛紛,有人說秣房不受朝廷管控,如未桎梏之猛虎,嚴重威脅皇權的威嚴;有人說秣房獨立朝堂外,朝中之人不可涉及,嚴懲貪官汙吏,維護朝堂秩序,此有奇效;有人說秣房非朝廷機構,卻與計省二府平齊,樞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員皆不服氣。關於秣房的言論,眾說紛紜,一直以來,沒句準話,皇上對此事也是猶豫不決。秣房便如一把雙刃劍,用好了,鏟除朝中的一些貪官汙吏,維護廉政清明,此有奇效;用差了,秣房一旦失控,朝堂之內無人可製止,相權和皇權失衡,威脅統治,此有弊端!思來想去,取舍兩難。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選自元曲作家張養浩之作《山坡羊·潼關懷古》)

  “汴河之水,源源不斷,橫貫京城,流向他方,一眼望去,不見盡頭。朝堂亦如此。若放任不暇,自顧京城一地,目光短淺,結局無非藩王割據,龍困淺灘,那時戰爭再起,

百姓苦不堪言,江山岌岌可危!唯有將自身勢力遍布各路州府,統籌大局,州府方不敢造次,亂臣賊子亦不敢為寇,此可保朝堂之無虞,萬民之無憂,江山之百年矣!”  監察台依官職大小進行劃分,分為中央和地方兩個部分,雖然監察的地方不同,但職責都是一樣的——監察百官。

  情報部籠絡天下情報網,各路州府中,皆有情報部的暗線,上至官府,下至坊間,是天下公認的第一情報機構,即便是隸屬朝廷的密偵司也不可與之匹敵。有了這些情報,即便足不出戶,天下之事也盡收眼底,了如指掌。所以這些年來,即便爹爹沒有離開過京城,依舊知曉天下大事,掌握朝堂的話語權,便是情報部的功勞。諜網龐大,稍有不慎,便會走漏風聲,引來殺身之禍。相府便是情報部的最高機構,也是情報部的唯一掌權者,任何一個部門必須聽從相府調遣、受其支配。相府之下便是四京的情報部:東京開封府即汴京、西京河南府即洛陽、南京應天府即商丘、BJ大名府即魏州,四京情報部由相府直接管轄,下設三十六部、七十二院,收集各州府的情報,加以編撰整理,再呈交給相府,故情報部亦被稱作編撰部,兼任管理卷宗文書一職。

  情報部稱得上秣房的核心,監察台和刺殺課的情報皆來源於情報部。有了這些情報,監察台便有了那些貪官汙吏的把柄,鏟除朝堂之禍端,輕而易舉。刺殺課執行暗殺任務,情報是必不可缺的,有些了這些情報,辦起事來也就容易多了。除了情報,那些卷宗文書,也是重中之重,上面記載了秣房的秘密,也就是秣房之人生平事跡,這是唯一能證明他們身份的證據,一旦遇難,他們的卷宗便會封存,無人知曉他們的生平,連名字也不會留下,這是為他們的家人著想。

  秣房牽連的人很多,得罪的人也不少,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不論皇親貴族,還是朝堂大臣,對秣房都恨之入骨。在江湖上,秣房得罪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聽雨閣也常常擠兌秣房。慢慢的,得罪的人越來越多,處境也越來越危險,這便是秣房的弊端。

  當然這還只是外人眼中的弊端,實際上的秣房千瘡百孔,朝堂有腐敗之官,秣房也有貪婪之人。這些人朋比為奸、一丘之貉,仗著自己在秣房的權力,囂張跋扈、欺上瞞下,攪亂渾水,試圖渾水摸魚,一旦日子久了,秣房便會腐敗。秣房的權力很大,有相府罩著,外人拿秣房沒有一點辦法,一旦秣房失控,誰也攔不住這頭猛虎。刺殺課的存在,彌補了這個缺陷。心病終須心藥治,解鈴還須系鈴人。外人管不了秣房,只有秣房管理秣房,刺殺課由此誕生。

  刺殺課(同科)是秣房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沒了刺殺課,秣房對任一方勢力的威脅便會大打折扣,秣房也就失去了威懾。刺殺課的刺客按九品中正製分階,即八至九品為高階殺手,聽候首席差遣,執行秘密任務,從未有人見過他們的面目,因為見過他們的人都死了。六至七品為中階殺手,執行一般的刺殺任務,鏟除朝中黨羽和江湖上的一些勢力,或清理門戶,杜絕腐敗滋生。五品及其以下為低階殺手,一般執行刺探任務,不擔當刺殺之務。

  特殊的是刺殺課最高統領不是相府,相府只是擁有其最高控制權,僅是下達刺殺任務,至於派誰去,如何刺殺,事後滅口,這便與相府沒有多大的乾系,而是由刺殺課首席操縱,她也是整個刺殺課中威望最高的人,凡是刺殺課之人無不敬仰,她一人撐起了偌大的刺殺課。現任刺殺課首席,乃九品上的高手,離宗師境界不過一步之遙。

  刺殺課的威名,天下之人無不聞之喪膽,它是秣房最大的仰仗,也是相府最難掌控的一部分,試問刺殺課造反,天下何人可阻攔?即便是武侯也沒有十全的把握攔下刺殺課,所以要想控制刺殺課,刺殺課首席就必須一心一意向著相府,否則刺殺課的存在便是一種威脅,不單單是對相府的威脅,更是對朝堂的威脅。

  小穹特意強調了最後一點,生怕鳶兒沒聽懂。

  “小穹姐姐,你說的我都懂,只是鳶兒不明白,秣房與哥哥有何關系?”

  小穹扶住額頭,差點氣暈過去,“我的傻妹妹,姐姐都說的這麽明顯了,你還聽不懂其中的道理嗎?這不明擺著明哲加入了秣房,跟著凌雲出去當差了!”

  “哥哥加入了秣房?”鳶兒愕然。

  “別跟姐姐裝傻,你肯定聽懂了!”小穹自覺已看破鳶兒的偽裝。

  “小穹姐姐,鳶兒沒裝傻,鳶兒真的沒想到哥哥加入了秣房!”鳶兒委屈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明哲加入了秣房,按理說,以明哲的性子,寧願偏安一隅,也絕不會摻和朝堂之事,可自從到了京城,明哲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連鳶兒都看不懂他。明哲整日跟著凌雲進進出出,從不說自己去哪兒,她又不好意思問。若非今日小穹把真相告訴她,她是一點都不曉得實情。先前小穹說哥哥去了秣房,她還沒當回事,覺得哥哥去秣房,只是幫凌雲的忙,沒想到哥哥竟然加入了秣房。

  “好了,別委屈了,是姐姐誤會你了!”小穹連忙哄鳶兒。

  “鳶兒不怪姐姐!”鳶兒搖了搖頭,收起眼中的淚水,“姐姐可否告訴鳶兒,哥哥加入了哪個部門?”

  小穹訕訕一笑,“抱歉,不是姐姐不告訴你,姐姐也不知道明哲加入了哪個部門,凌雲不讓我打點秣房之事。”

  “那姐姐可知哥哥他們去哪兒當差了?”

  “這我倒是知道!他們去了一個叫行雲鎮的地方,調查一樁案子。聽說那個鎮子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鎮上的人都離奇死亡,還有行雲山上,有個修仙門派,名曰齊桓洛氏,這個宗門最近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門中弟子離奇死亡,身上沒有致命傷,也不像中毒而亡,和山下鎮子的人死因一致,提刑司查了一個星期,一點線索都沒有。皇上龍顏大怒,二話不說便把這樁案子交給了相府。”

  “提刑司辦事不力,理應交由刑部處決,為何要交給相府?這不是越級犯上嗎?”

  小穹趕緊捂住鳶兒的嘴,還好這裡是相府,沒有什麽隔牆有耳,但也要小心為上。

  “我的傻妹妹,你可什麽話都敢說!這是皇上的決定,刑部也無可奈何,再者皇上把這樁案子交給相府,看中的是秣房的能力,借機試探一下秣房,若相府推辭,皇上少不了懷疑,當然相府接下這樁案子,也不單是解除皇上的疑心,還有這樁案子本身就與秣房有關,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秣房本想暗中調查,陰差陽錯之下,皇上下旨,秣房倒也不必躲著藏著。”

  “與秣房有關,這是怎麽回事?”

  “姐姐也不大清楚,似乎是秣房中有人叛變,欺下瞞上,私自調遣刺殺課,釀造了一樁慘絕人寰的血案,具體情況是什麽,凌雲一個字也沒說。”

  “姐姐不是說過,刺殺課只聽從首席的話,為何那人也能調遣刺殺課?”

  “所以說,這便是秣房的弊端!秣房那麽大,刺殺課遍布全國,首席就只有一個,她怎麽可能管得來這麽多人?刺殺課對首席忠心耿耿,但那些人不一樣,他們都是那人豢養的死士,只聽從他一人的差遣,當地的監察台和情報部被他所挾持,相府得不到消息,就一直沒管,不想竟養虎成患,當地的秣房全員陣亡,監察台、情報部和刺殺課,無一人生還。相府剛接到消息的時候,大吃一驚,誰也沒想到,秣房之中竟有這麽一個敗類,殺害自己的兄弟,還釀造一樁慘絕人寰的血案,人神共憤矣!”

  小穹握緊拳頭,兩隻眼睛裡充滿著怒火,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讓她如此憎恨?

  “姐姐不是說,小鎮和洛氏的人,都是死於非命,但死因不明,此事與那人有何關系?”

  “還不是他造的孽!勾結苗人,用毒蠱之術,害死了那麽多人!”

  “毒蠱之術?”鳶兒愕然。

  “不錯,正是毒蠱之術,聽哥哥說,好像叫什麽同命蠱,具體我不清楚!”

  小穹越說越氣,心中的怒火差點抑製不住,鳶兒也覺得自己不該問下去,但她心裡還有一個疑惑,“小穹姐姐,你可知那人的名字?”

  小穹扳動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兩眼忿然,一字一頓:“天樞!”

  洛府中,凝語坐在涼亭裡,臉色蒼白,無精打采,眼中帶有血絲。大病初愈,本該是調養的時候,但她徹夜難眠,輾轉反側,忘不掉那人的身影,忘不掉明哲的話。

  她扶著額頭,腦中一片混亂,陷入自我懷疑之中。她苦撐到現在,不就是為了親手了結天樞的性命?為何還對他念念不忘,為何還對他依依不舍?難道真如明哲所言,她的心裡還放不下天樞?

  清風拂過垂柳,牽動她的思緒。池塘中的魚兒,無憂無慮,遊來遊去,蕩起了漣漪,驚動了荷葉幾片。碧綠的荷葉,浮在水面,懶洋洋的,享受著日光浴。時值春末夏初,荷花尚未綻放,荷葉佔據了整個池塘。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凝語沒有那般雅興,也不喜歡蓮花,滿池塘的菡萏,為的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而是那葉上初陽乾宿雨的荷葉。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適逢三春,新荷初露,多少人為她吟詩作畫,多少人為她神魂顛倒。那時候,荷花還不知在哪個角落裡待著,只有三三兩兩的荷葉,在水面上倦庸地躺著,有的甚至不願展開身子。

  燎沈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瞻語。葉上初陽乾宿雨, 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圓圓的荷葉,在一方池塘裡,瀟瀟灑灑鋪陳開來。高舉的風荷,宛如碧玉,如果有小雨飄灑,盤子裡就會裝滿大大小小,如同珍珠一般的水珠。

  平展的荷葉,一任鳥兒在上面嬉戲,談情說愛,荷葉下面,魚兒在水裡,遊來遊去,自由自在。成雙作對的蜻蜓,也不甘示弱,把愛的種子播種在卷曲的荷葉上,也許一天,也許幾天,就長成了立於尖尖之角的小蜻蜓。這是荷葉中的景色,不只是讓靜謐的荷葉有了盎然生機,也有了優雅婉轉的和聲。

  荷葉茁壯成長,鋪天蓋地,佔據了整個池塘。這是凝語最喜歡的景色,沒有荷花的亭亭玉立,有的只是荷葉的靜謐舒躺。

  若駕一葉扁舟,在荷葉間穿梭,那一定是最美妙的事情了。那時,倘若有一位水鄉女子從水邊輕盈走過,細弱扶柳的腰肢,垂落兩肩的青絲,一曲悠揚婉轉的情歌,如天籟般,從女子口中發出,稱得上如聽仙樂耳暫明!

  在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日子裡,人們往往喜歡的是映日荷花別樣紅,可若沒有葉子,一泓水面上,只有綽約的荷花,那會是什麽樣的場景,什麽樣的感覺?

  老話說的好,紅花雖好,綠葉扶持。時令春末,冰清玉潔的荷花尚未綻放,隨風搖晃的荷葉生機盎然。這是最美的風景,也是最壞的風景,有人歡喜,有人憂愁。若是以前,凝語定然欣喜,可是現在,除了哀愁,就只剩下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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