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時節。
金陵城等待了半個多月的大雪,終於是來了,街頭巷陌的黑瓦屋簷上飄落著大片雪花。
就如這場突如其來的瑞雪。
武定橋附近的三坊巷貢院附近,一處四進宅邸的勳貴豪族家裡,突如其來的傳出一件喜訊。
丞相胡惟庸的獨子從馬車上墜下來以後,躺了半個多月終於醒了。
“我爹居然是胡惟庸!被誅九族的大明左丞相胡惟庸!”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的完了,只剩下不到兩年的活頭了!”
東院的一間廂房內,胡漢山突然從蘇繡床榻上坐了起來,看著廂房內燒著銀屑碳的火盆,滿臉的難以置信。
銀屑碳使得廂房內溫暖如春,胡漢山卻沒感到一絲暖意,反而是徹骨的陰寒。
這世上別人不知道胡惟庸的下場,那是因為沒有預知未來的本事,胡漢山作為一名癡迷明朝歷史的明粉,再清楚不過了。
胡惟庸不僅被誅了九族,就連胡惟庸的門生弟子和黨羽也沒放過,前前後後株連的人多達三萬,殺的秦淮河都染成了紅色。
一直守在胡漢山身邊的丫鬟,瞧見病入膏肓的少爺坐起來了,立即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廂房外的積雪上傳來一陣急促‘嘎吱’聲。
是硬底官靴踩在積雪上的聲音。
廂房的雕紋木門,‘砰’的一聲打開了。
一名中年人穿著紅色文綺常服,頭戴烏紗帽,腰束玉帶,一步步來到了蘇繡床榻前。
胡漢山瞧見他身上一品重臣才能穿戴的常服,知道是誰來了,應該是位極人臣的左丞相胡惟庸。
平日裡的胡惟庸總是繃著一張臉,見誰都沒個笑臉,滿臉的威嚴,再加上身居高位的緣故所有官員見了他都是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就連一般的皇子見了丞相胡惟庸都有些惴惴不安,因為他那副威嚴面孔有了壓迫感。
胡漢山同樣是感受到了極強壓迫感,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心裡萬分的緊張。
胡惟庸多年來積威深重,對待長子同樣是管教很嚴:“早就說過不許你與那些紈絝子弟來往,這次居然當街縱馬。”
“五城兵馬司如果不是顧及你是左丞相的嫡子,早就把你抓進大牢了。”
“希望通過這一次的教訓你能洗心革面,用功讀書,在今年的會試考中舉人。”
胡漢山望著壓迫感極強的父親,知道他是一位控制欲極強的嚴父,為長子安排好了一切,要讓長子按照他的思想走完一生。
原來的胡漢山正是因為逆反,漸漸成為了一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這才當街縱馬摔死了。
胡漢山顧不上面對嚴父時的躁動不安,心裡隻想著趕緊勸父親放棄手中權利,辭官回家做個富家翁說不定還有一點活路。
但想到胡惟庸多年來的獨斷專行,顯然不會聽一個紈絝長子的廢話。
胡漢山只能旁敲側擊,用只有父子二人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父親,洪武皇帝和漢高祖哪一位更英明神武。”
胡惟庸聽到長子說出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那點心思哪能瞞得過他這位宦海沉浮多年的左丞相。
長子這是在說洪武皇帝和漢高祖一樣,都會殺功臣,勸他趕緊辭官歸故裡做個富家翁。
胡惟庸聽完這句話,心裡有些欣慰,看來長子還是聰慧,不是真的不學無術。
不過,一個孩子哪裡懂錯綜複雜的朝堂局勢。
胡惟庸父子二人難得有機會心平氣和的在一起交談,為了緩和父子之間的關系,有心多說幾句:“不是爹不想退,而是不能退。”
“朝堂局勢太過於複雜,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這裡面牽扯很多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就算是想退,也要安排好後路才能退。”
胡惟庸說完這些看見長子的臉色不對,歎了一口氣,知道紈絝長子最是厭煩這些官場上的事情,也就閉口不談了:“躺在床上好好歇著,為父這就去請禦醫過來。”
禦醫一般隻給皇室問診,胡惟庸這些淮西勳貴有時為了家事,時常請示洪武皇帝派遣禦醫去給家裡人看病。
洪武皇帝每次都會同意,禦醫儼然成了這些淮西老兄弟的家醫。
胡惟庸卻是頭一回,不過為了長子能夠盡快痊愈,只能厚著臉皮去找洪武皇帝了。
胡漢山看著剛剛嘗到權利巔峰滋味的胡惟庸離開廂房, 不知道這是他的真話,還是不願意放手費盡心思才到手的權利。
不過,胡漢山算是看明白了一件事,想要讓父親胡惟庸聽順從自己這個紈絝長子的想法,是絕對不可能了。
實在不行,就跑吧。
想到提前開溜,胡漢山心裡極為心動,也是現在唯一的法子了。
跑還不能跑近了,只要是在大明的疆土內,就是算是跑到天高皇帝遠的雲南布政司,朱元璋一聲令下也會被抓回來。
最好是出海,多帶點銀子和家丁護衛,說不定還能在呂宋這些地方當個土皇帝。
胡漢山想了想很快又放棄了,因為他同時想到了另一個令人膽顫的官署。
錦衣衛。
估摸著前腳剛離開,後腳就被無處不在的錦衣衛抓了,何況胡惟庸的嫡長子更是處於重點看守。
從胡惟庸剛當上左丞相沒兩年就被殺,株連的勳貴官員多達三萬人,完全可以看出來朱元璋這是早就謀劃好了。
當今的洪武皇帝是絕對不會放過左丞相的嫡長子,免得拉起一幫人馬,起來反抗剛剛平定沒多久的大明朝。
斬草要除根。
胡漢山徹底的生無可戀了,活又活不成,跑又跑不了,只能坐在家裡惶惶不可終日的等死。
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等死。
明明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死,死因是什麽,卻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簡直比凌遲還要痛苦折磨。
胡漢山再次癱倒在軟塌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得,擺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