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為了那董賊,竟也要發兵攻打在下?”聽到張溫的一番話,孫堅如覺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整個人瞬間清醒了。
這倒不是說他跟朱儁的關系多麽好,而是……他清楚朱儁是個什麽樣的人。
忠君愛國之人。
連這樣的人都站到了董卓的陣營,說明什麽?
說明自己的判斷,極有可能錯了!
“張公……”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眼仍抱著不撒手的部將,惱怒道:“撒手!……某有要事需同張功夫詳商。”
說完又看了眼荀諶,道:“策兒,帶荀使臣去營帳中休息。其他人也都退下,中軍帳戒嚴,若有敢偷聽者,格殺勿論!”
“父親?……”只有十五歲的孫策,還看不懂大人的騷操作,不明白為何父親剛才怒如烈火,此時又冷酷如冰。
“下去!”
倒是程普等將似乎明白了什麽,好言勸著孫策下去,還對荀諶十分有禮,並嚴令了帳外侍衛。
待大帳只剩孫堅和張溫時,他猛然大禮下拜,道:“張公,請念在下忠心跟隨、奮力拚殺之舊情,救在下一命!”
張溫先是一愣,隨即泰然受了孫堅這一大禮,微微歎道:“文台不必如此,想問什麽就問罷。”
“老夫已無心朝堂和天下,隻願在太尉麾下混個高官,安享晚年。如若不是什麽惹禍上身的話,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多謝張公!”孫堅重重一叩首,才敢起身。
隨即沉吟片刻,才道:“朱公……當真要領兵攻打在下?”
“公偉倒是想來,可惜太尉沒同意。”
張溫聞言便笑了,道:“董公如今麾下戰將輩出,各有特色。朱公偉嘴上不說,心中卻倍感焦慮,故而想借你來提振下威名,以示寶刀未老。”
孫堅聞言頓時臉黑:這實話……怎麽聽著那麽讓人不好受呢?
什麽叫拿我提振下威名?
合著朱公的意思,還想要我別不識抬舉?
“不過文台也別氣餒,太尉沒同意的緣故,一來顧念公偉年歲已高,二來是他身為執金吾統掌京中防務,難以離身。”
“若朱公偉找到合適之人暫替一陣子,比如徐榮徐盛華,想必太尉還是會同意朱公偉上陣,當個參軍什麽的。”
然後看向孫堅,笑呵呵地道:“屆時汝等二人,便可在戰場再見了。”
“張公莫要調侃在下。”孫堅卻一點笑不出來,蹙眉道:“如此說來,董賊勢力已隻手遮天,且還……甚得人心?”
“呵,他奉天子為正朔,征討不臣,豈能不權勢滔天?”
“如此說來,朝廷詔令一下,在下當真可能陷入四面楚歌之境,有覆滅之虞?”孫堅又問,神色凝肅。
“汝初至中原,尚不知風雲變幻吧?”張溫明顯知曉孫堅在想什麽,道:“數月前青兗二州八路諸侯討伐太尉,大敗而歸。”
“此事在下已然聽聞。”
“這不是重點。”張溫卻搖頭,擺手道:“重點是除了戰死的橋冒、李旻,回到治下的張邈、張超、劉岱、孔伷、袁遺等人,可謂生不如死。”
“廣陵太守張超,人尚未至徐州,便聽聞廣陵已被徐州刺史陶謙收納,只能複歸陳留投其兄長。”
“然張邈的境況也不如人意,境內怨聲四起、黃巾複燃。兄弟二人惶惶如喪家之犬,積攢多年的名望毀於一旦,人皆唾罵!”
“劉岱境內亦然如此,境內黃巾大亂,周邊郡縣無一敢來救援,生怕跟他扯上關系,背上漢室逆臣之名。”
“山陽太守袁遺……呵,人差點被郡吏誅殺,幸好膽怯擅逃,
北上去投袁紹了。可袁紹也被太尉擊破,只能龜縮在渤海一郡。”“至於孔伷遭遇最為典型,空有豫州刺史之名,酸棗一敗後麾下兵馬大亂。怒不可遏的士卒聞聽孔伷早已被朝廷定為逆賊,當即亂刀將其砍成肉泥。”
孫堅很鎮定。
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的。
但張溫還是觀察到,自己每說一人淒慘的遭遇,孫堅都會不自覺地用手指摩挲下刀柄。
然後,張溫忽然笑了,拍著孫堅的後背安撫道:“文台不必如此憂慮,那些人一個個只會清澹高論,並無軍旅之才。”
“淪落到那等境地,除四周郡縣威懾於朝廷詔令,冷眼旁觀不予援助外,更多還是因他們不善征戰。”
《一劍獨尊》
“文台卻不同,勇摯剛毅,有忠壯之烈。”
“隨老夫征討羌胡,與公偉平定黃巾,又勘平長沙區星叛亂,還趁勝跨郡擊破零陵、桂陽反賊,有先祖兵聖之風采。”
“縱朝廷詔令定汝,乃與袁氏兄弟一般的逆賊亂臣。他二人可憑名門豪族的余蔭抵擋,汝也可勠力征伐,打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嘛。”
這下,孫堅已不是手指摩挲,而是緊緊握住刀柄:張公,我與你非但無冤無仇還有舊,為何要將我當傻逼?
這是在安慰我嗎?
分明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全天下都奉漢室為正朔,嗯,至少明面上如此,我卻一下成了反賊——你是當我多能打,能在這等困境中殺出一片天?……
當初我舉兵討董卓的時候,天下的輿論還一片支持。
好不容易花費數月從長沙一路殺過來,且還按照原定計劃投靠了袁術,結果你卻告訴我現在風向已經變了?
“文台啊,汝在老夫面前不必藏著掖著。”張溫好似又猜出了孫堅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手道:“別把刀握那麽緊,老夫害怕。”
孫堅一愣,趕忙羞愧松手。
“當初老夫便看出汝胸懷大志,不亞於太尉。從敢殺荊州刺史和南陽太守一事上,老夫便知汝此行究竟意欲何為。”
“只可惜,這世界變化太快,老夫實在看不明白。也不知那董賊是得了上蒼庇佑,還是本身才乾非凡。”
說到這裡,他又悠悠一歎:“反正自他入京後,每行一步都那麽妙到毫巔,讓人擊節讚歎。”
“如今朝堂上的異己他已基本清剿乾淨,與天子的關系也如魚得水。天子對其非但言聽計從,更似乎有敬愛孺慕之情。”
“且最近隨著報簡傳出洛陽,暢行漢室十三州,他董賊……呸,太尉已逐漸扭轉惡名,聲勢滔天。”
最後,張溫悠悠看向孫堅,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文台, 天時不候,汝終究來晚了些啊……”
“張公……”孫堅一時神情怔怔,不知該說什麽為好,最終鄭重叩首在地:“張公金玉良言,可謂推心置腹,在下拜謝!”
“唉,快起來,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張溫這次倒是虛扶了一下,看樣子有些困乏:“人老了,話不知不覺就多了。”
“若無他事的話,老夫便去休息了。”
孫堅又看了眼放在桉幾上的古錠刀,十分有種拿起來砍人的衝動:你能不能,別這麽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想回去休息,可我的命很快要不保了。
看著孫堅扯著自己衣袍的手,張溫這才想起什麽一樣,恍然道:“哦……文台也不必憂慮,太尉若能輕易覆滅了你,為何還會派老夫這使臣過來?”
孫堅一愣,才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對啊,他若發個朝廷詔令,帶著朱儁就能滅了我,何必還要脫褲子放屁,派使臣過來。
“此番派我等來拖住你,是因太尉在洛陽還有政務要忙。聽說是麾下的兵馬太多了,需要裁撤一些,暫時懶得跟你打。”
“裁撤兵馬?”孫堅更愣了,道:“漢室動亂,有勢者都唯恐兵馬不足,他竟還要裁撤?……如此說來,他屆時兵微將寡,在下還有一線生機?”
“非也。”張溫還是笑,跟看自家傻兒子一樣寵溺地看著孫堅:“文台想啥呢,太尉縱然再裁撤,也有八萬的大軍。”
“且裁撤後更是精銳中的精銳,正需拿一人練練手兒。呃,老夫是說,汝其實可以……”
“可以什麽?”
“可以死得晚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