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沿著碗邊輕輕滑動,老董一臉陰沉不滿地盯著碗裡的肉羹。
“過年了啊……”他喃喃自語著,心中思緒萬千,百感交集。不知不覺,來這個時代已三個多月,到了新的一年。
自上次從軍工廠回來後,朝廷的祭典活動就多了起來。
什麽國儺送疫, 祭祀宗廟裡的列祖列宗,祭祀社稷百神……反正就是感激上蒼庇佑,大漢又平安度過了一年。
到了今日大年初一,百官便要前來朝拜天子。天子在朝堂上大宴群臣,君臣分食黍臛——一種黍米和數種肉烹製的羹。
老董舀一杓嘗了嘗,感覺味道還行。
但臉色還是沒有絲毫好轉,引得朝堂公卿也都戰戰兢兢,半分沒歡欣熱鬧過大年的喜慶。
就連威嚴跽坐在龍位上的劉協,也得看他的臉色說話:“太, 太尉,可是覺這黍臛不合胃口?”
《控衛在此》
老董便起身出列,捂著胸口道:“陛下,黍臛味美,然老臣的心裡苦哇……”
“太尉……”劉協似乎想安慰,但看滿朝公卿誠惶誠恐,轉口道:“今日乃新年,可否不談國事?”
意思是,給朕個面子。
孰料老董半點不識抬舉,仍自顧自道:“老臣自入洛陽來,救聖駕、平京亂、赦黨人、征名士, 後又改革商製、徹查舊案、肅清吏治……”
“這一樁樁、一件件, 可都是為了大漢江山社稷、黎庶安康,老夫忠貞天日可鑒、日月可表!”
說著很想擠出幾滴悲憤的眼淚, 可惜演技不太到位。
於是悄悄掐了把大腿, 齜牙咧嘴地痛心道:“老夫如此一顆忠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那些關東士人, 怎麽可以罵老夫,還要率兵打老夫!”
不錯,新春的第一天,老董收到了兩個消息:一個壞消息,另一個……還是壞消息。
第一個壞消息,便是關東傳來消息,東郡太守橋瑁詐冒朝廷重臣移書,傳檄關東州郡,歷數老董罪惡,稱天子被危逼,企望義兵,以釋國難。
簡單點,就是關東士人正式起兵了。
另一個本來是好消息:王越終於從東萊趕回來,帶來了左伯和太史慈。
可惜,連面都沒來得及見,便聽說這兩人比賽著大罵老董。尤其是太史慈的老娘,罵得那叫一個難聽。
新的一年來臨,自己在系統的逆生長作用下又年輕了一歲。
從羅珊娜被窩裡鑽出來時,老董還挺高興的。可吃完早飯就聽到這倆消息,來到朝堂後能有好心情才怪。
“陛下,諸位公卿來給評評理……就說他們這些人,還是老夫舉薦外放出去的。老夫送了這麽大的一個人情,沒想到他們竟回給如此大的一場事故!”
“尤其那個袁本初,當初是如何頂撞冒犯的老夫?老夫卻不計前嫌,胸襟如海。今日可好,他還成了討伐老夫的急先鋒!”
說到這裡,捶胸頓足的老董,那叫一個悲憤不已:“他們怎麽能做出這等厚顏無恥之事,怎麽有臉做出的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這分明是誣陷,是謀反,簡直大逆不道!”
一番情緒充沛的表演結束,簡直都要在心裡為自己鼓掌了: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全拿捏了。
尤其掐大腿裝悲憤那段兒,讓前世‘手指破了趕緊叫救護車’的小鮮肉們看了,還不得羞愧死?
什麽叫敬業!
然而話音落下,滿堂寂靜,無一人應和。
玉階上的劉協瞅瞅這個,再看看那個,茫然不知所措:“諸,諸位愛卿,可有何要說的?”
“陛下,
老臣亦覺太尉之言有理。”太傅袁隗隨即出列,道:“關東群士貿然興兵,擾亂社稷,罪莫大焉。”“唔……”劉協這才點頭,見兩位輔政大臣都這樣說了,便繼續道:“依太傅所言,朕當如何處置?”
“陛下,依臣之見當下詔責斥,令其各自退兵還守地。再派人動之以情、曉以大義,令其安心為漢室牧守四方、撫恤黎庶,方可彰陛下寬宏之心,漢室複興有望矣。”
老董微微抬頭,神色不禁冷笑。
袁隗畏懼地看了一眼,趕緊避開目光,裝作什麽都沒看見。
“陛下,太尉之悲痛,老臣感同身受。關東群士如此恣意妄為,實乃大逆不道。”
大鴻臚韓融隨即出列,道:“然當務之急,便是依太傅所言,詔令爾等速速退兵。方可止息平戈,使黎庶百姓免受戰亂荼毒。”
“陛下,臣附議!”
司徒黃琬緊隨其後,道:“關東群士此番所為,太過胡鬧!太尉一心為漢室,忠心耿耿、功績斐然,他們這般是非不辨、冤枉忠良,實在令人心寒!”
“然此事說到底,不過關東群士不識太尉一片苦心,激憤之余才欲興兵討要個說法。”
“既然從頭至尾便是個誤會,陛下不妨於詔令上寫明原委,責斥爾等派人向太尉請罪,如此消弭隔閡,也是一段佳話。”
“臣附議。”光祿勳楊彪起身。
“臣亦附議。”將作大匠吳脩出列。
“臣附議……”
“.…..”
聽到這些,太常蔡邕眼珠子都要紅了:你們這些家夥,吃黍臛都吃壞了腦子不成?
關東那些家夥要能被一紙詔書勸回去,吃飽撐得大年初一不在家裡團聚熱鬧,冒著冷風舉兵跑這裡來?
且他們以下犯上,半分不將朝廷威儀綱常放在眼裡,分明就是作亂。值此罪不容誅之舉,竟輕飄飄一句道歉就要免了?
甚至,你們都舍不得稱其為逆賊,連貶其官職、罰薪降俸都不肯說……
相反,老董當初不過想改革下商製,你們激憤得卻跟老婆被偷了一樣,雙標也太明顯了吧?
越發感覺荒謬下,蔡邕不由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起身便要出列替老董仗義執言:昭姬,為父此番必不會再令你失望!
老夫要用行動告訴你,你的父親人雖老,血卻未冷,心不滅!
然而屁股剛抬起一絲, 始終未發一言的司空荀爽,卻扯住了他的袖袍,小聲道:“伯喈,稍安勿躁……太尉自幾番政鬥後,已不是什麽孤家寡人。”
蔡邕這才警醒,回頭看看後面的郎中令李儒、司隸校尉朱儁、廷尉正鍾繇、洛陽丞司馬防、諫議大夫張溫及禦史中丞劉囂等人,皆按兵不動。
不是慢條斯理地品著黍臛,就是用一種睥睨冷漠的眼神,瞟著那些出列之人。尤其尚書周毖和城門校尉伍瓊還戰戰兢兢的,似乎隱約已猜到了什麽。
果然,隨後便見老董複而哈哈大笑,起身道:“陛下,恕老臣失態。適才一時悲憤,擾了滿堂公卿興致,懇請自罰三杯,以表歉意。”
劉協眉頭輕蹙。
他年紀雖小,但絕對不傻。
值此大軍集結、緩兵壓境之際,朝堂公卿卻一個個說的如稚童吵架,好似只需大人勸解一番便可揭過無事。
打仗啊!
這麽兒戲的麽?……
偏偏就在此時,老董又開口了:“陛下,既是宴請公卿朝臣,豈可如此寡淡?不若將宮中樂師歌姬召來,才算普天同慶……”
劉協當時都驚了:你特麽還想奏樂,還想舞?……剛才的委屈呢,悲憤呢?
當下面露不悅,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向老董,道:“準奏!……然朕略感身體有恙,先回內殿休息了。”
國事雖不在自己掌控中,但劉協覺得,自己至少可以選擇不跟傻子玩兒。
沒想到,那傻子竟然還樂了,道:“陛下,老臣也覺身體不太得勁兒,不如一塊兒去畢圭苑泡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