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橫舟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感受著身邊疾馳而過的風吹著煙蒂灰糊了自己一臉,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把煙叼在了嘴裡。
嗯,是這個感覺。
他先回到了家。
樹的家。
劇組隨後而到。
這個場地早已經布置好。
徐橫舟便旁若無人地開始自己的表演——樹的日常。
他進了屋倒了杯水喝,喊了句媽,無人應答。
他看著桌上有灰塵,用袖子蹭乾淨,出屋,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板正鍋蓋天線的位置,讓它朝著天。
這才頓了頓,把煙屁股從嘴裡拿出來,夾手上。
吐出一口煙,靜靜地站在院子圍牆裡頭,朝著院子外東邊方向凝望。
黎耀輝在徐橫舟搗鼓天線的時候就接上了鏡頭,並且隨著徐橫舟的動作也跟著搖晃鏡頭,直到徐橫舟站定凝望時,才將鏡頭切了中景固定在徐橫舟身上。
徐橫舟看著眼前的煙散了,才幾步往前走出了院子。
鏡頭一黑一亮。
韓捷導演就看到監視器出現了下一幀畫面——
徐橫舟大步走向樹下正在燒紙錢祭奠的母親。
他步伐不帶絲毫猶豫的走到母親面前,但語氣卻含含糊糊,神情非常不自然地偏轉過頭去,回避母親正在做的事情:“這啥,幹啥呢,你這是。”
飾演母親的同樣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戲骨。
她聽到徐橫舟的問話,一邊將一遝紙錢一張張分開,散在銅盆裡,一邊語調自然地像拉家常似地說起:
“昨晚夢見你爸和你哥了。跟我要錢呢,給他們燒點。”
徐橫舟聽到母親說起夢見他爸和他哥,立刻轉頭去看母親,臉上帶出些莫名的希翼來,結果卻聽到母親說這兩人在夢裡光要錢了,也沒有提到自己,就又把頭轉回去,咬了咬煙嘴。
就又聽到母親說:“二豬家的廠子把咱們家的地都佔了,你也不去說說。”
他沒應聲,只是低頭抽煙。
黎耀輝把鏡頭掐斷在徐橫舟低頭抽煙的畫面上。
這一個情節點,就算是拍完了。
徐橫舟低著頭等著導演喊“卡”。
下一場戲,劇本裡寫的明明白白的那是一場夜戲。
那必須得晚上拍。
但他等了一分鍾都沒有等到導演喊“卡”。
同樣沒有等到導演韓“卡”的飾演母親的老戲骨直接就著手邊的打火機,把銅盆裡的紙錢給燒了,瞬間火焰竄起。
她看了一秒歎口氣,轉身就走了。
徐橫舟:……
他也不好乾站著不動,就抬起頭上前幾步,撿起銅盆旁邊的鐵鍬,將沒點著火的紙錢往火焰中心攏一攏。
灰燒起來堆高了就往下壓一壓。
全燒光了。
他就把銅盆端著到樹邊,倒了灰腳踩著壓實到樹根縫裡。
這時候導演還是沒有喊“卡”。
黎耀輝走到韓捷導演邊上,眼神詢問。
韓捷導演指了指架在身邊的一台攝像機,小聲道:“不用挪鏡頭位置了,就用這個拍。”
黎耀輝還是沒太懂。
賈章軻導演卻懂得很,要說會玩,還是他們搞藝術片的人會玩。
他給黎耀輝解釋道:“這家夥打算從這一刻開始,就讓徐橫舟一直演,演到這部電影結束為止。徐橫舟演多演少,你就挑自己感興趣的,以及劇本上要求的鏡頭拍就對了,剩下的部分這個攝像機反正就擺在這了,
從這個角度上能記錄的就記錄,不能記錄的就算了。” 黎耀輝:!!!
徐橫舟:???
他雖然沒有聽到導演那邊在討論些什麽。
但很明顯,現在不喊卡的情況不是他們忽略了,而是他們有意不喊。
所以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他要一直往下演嗎?
演什麽?
徐橫舟有點茫然,但演員沒有聽到導演喊停,就要一直演下去,他選擇最省力的方式直接回到樹邊,靠著樹,然後盯著導演他們的方向發呆。
祭奠完死去的親人之後,發會兒呆多正常啊!
雖然這個發呆的時間好像是有點久。
十分鍾過去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
又三個小時過去了。
徐橫舟是接近上午十一點到達的劇組。
然後演了半小時的戲。
發了九個小時的呆。
徐橫舟在樹邊站了多久,劇組的工作人員也就靜靜地站在原地等了他多久。
小劉看著完全黑下來的天色,跺了跺酸麻的腿。
她第一次見到戲是這麽拍的。
連續拍九個小時不休息也就算了,大家夥還都不吃飯!
原本她一開始抱著一種看戲的態度,後來見大家都這麽認真,也跟著認真起來,到最後幾個小時, 心情更是都變得肅穆起來了。
她看向片場中央靠著樹的徐橫舟,對方的輪廓在暗淡星光下晦暗不明,眸子卻定定地看著劇組攝像機這邊,裡邊萃著化不開的寒冰與血色瘋狂。
這個描述可能稍微意象化了一些。
但原諒她九個小時都在根據看到的劇本內容胡思亂想。
東想西想的,很難不把眼前這個男人靜默的姿態賦予種種深意。
小劉心底忽然產生一絲好奇,這整整九個小時中,徐橫舟在想些什麽呢?
八點半將近九點的時候。
徐橫舟忽然動了。
黎耀輝立刻架著攝像機開始拍攝。
韓捷導演喉頭微微吞咽,做了一個手勢。
道具組立刻在遠處屋簷上放了一把火。
徐橫舟抬頭,目光凝聚在黑暗中亮起的那一團火焰上。
再緩緩地低頭,不遠處,道具組快速地搭起了一個火堆,一位上了年紀的男演員背對著徐橫舟的方向給火堆添柴。
飾演母親的女演員走近徐橫舟。
徐橫舟又點起了一根煙,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開口:“媽。”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眼睛花了。”
“看見啥了,眼睛花了。”
徐橫舟使勁地搓了搓臉,搖頭:“啥也沒看見。”
黎耀輝適時關上鏡頭。
這個情節點拍攝完畢了。
徐橫舟卻不像白天那樣,一個情節點完成了,心裡就松一口氣,反而是順著當下的感覺,完全沉浸其中。
帶頭就往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