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少府,這是何事?”劉協來到院內笑問,“朕今日留宿一宿,明日帶上皇后一起走。”
孔融謹慎的往房屋處看了看,向前走幾步,笑道:“陛下,借一步說話。”
劉協看其神秘兮兮,就跟著他往院牆處走。
“何事?”劉協人逢喜事精神爽。
“陛下,皇后的事,剛剛老臣聽說了,恕老臣直言,皇后斷不可跟陛下回去。”孔融一臉肅色道。
劉協聞言,臉色一變,叱問道:“為何?他是朕的妻子,以前是不得已,現下朕可以將其接回了,為何你還要阻攔朕?”
孔融沉思片刻,“陛下,皇后得的是肺癆,這病是有傳染性的,致死率極高,若是與陛下同行軍中,萬一此病在軍中蔓延開來了如何?”
“其二,君王不愛惜自己,死的是你一人,丟下的卻是整個江山社稷。君不見秦武王魯莽一時,好勇鬥狠.....”
“孔少府以為如何?”劉協眼角閃過一絲複雜,直接打斷了孔融的話。
“皇后得此病,必定是跟陛下有緣無分了。伏老知陛下重感情,特地囑咐老臣定要來與陛下言明利害。”孔融自負才高八鬥,除了三五好友,平日裡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可一想到這番勸帝後和離的話要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心裡有些肝顫。
“朕會將皇后安置好,你們不必費心。”劉協面無表情道。
“伏老心中透亮,早就想好了一切,他作為一個父親,難道不心疼女兒?”孔融苦口婆心。
“朕這次就要自己做主一回!”
“這次由不得陛下做主!”孔融正色看著劉協,“趙中郎,張中郎!”
劉協氣結,“你反了!”
孔融語重心長道,“反正無論如何,老臣都要帶回陛下。”
此時趙芸和張橫已經聞聲入得院內了。
“將陛下綁了!”孔融低聲吩咐道。
“我看你們誰敢?”劉協一抖袖袍,怒目看向趙芸和張橫。
張橫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們誰聲音大我聽誰的。趙芸可就不同了,上來就要動手,反正為劉協好的事,他都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趙芸,你敢?”劉協看著趙芸那認真的表情,轉身就往內屋跑去。
“得罪了!”趙芸一個起落,攔在了劉協身前。
“趙芸,你.....”
“陛下,還是小聲些好,以免驚動屋內的皇后娘娘。”張橫笑道。
這時,門輕輕的吱咯一響,一個素色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內。
伏壽就這樣站在那桂花疏影裡,面紗隨風舞動,低聲道:“孔少府,不要為難陛下,待我與他說幾句話。”
孔融等人立刻躬身拱手:“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不必了,我已不是皇后!”伏壽微微一笑,語調極其平和,“還請少府到院內恭候,我與陛下說句話便好。”
話音剛落,一顆咳嗽驟起,聽得眾人心頭一揪。劉協從趙芸手中掙脫開,一把扶住伏壽道,“你怎麽樣?”
“無妨!”
二人攜手轉身進了屋。
“關門!”伏壽伏在榻上,有氣無力的說道。
劉協看了眼門外的孔融幾人,故作平靜的轉身關門。
待伏壽一陣咳嗽過後,手中白手帕一陣鮮紅。劉協心中一驚,悶聲道:“你這是?”
伏壽喘了口氣,“其實孔少府之言,不無道理,我早就想過此事,所以當陛下來信時,
我又是高興又是難過,高興的是陛下不曾拋棄伏家和我,難過的是我不能在侍奉君側了。” “不對,你剛才明明好好的,為何突然這麽咳嗽?這個病並非如此難治,平時只要保養的好,就會如常人一樣。朕帶你去找張仲景,他能治你。”
伏壽垂著眼,濃密的睫毛蓋住眸子,於蒼白的臉頰上撒了一片陰影,“我確實已病入膏肓,我父已早為我想好了後路。”
“後路?什麽後路?”劉協臉上一抽,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今日,我父是否百般阻撓陛下見我?我大兄應是實在看不過去了,才帶陛下來此的。”伏壽又略輕咳了幾聲,“我方才初見你時,我就想與相決絕,可我一見你,又滿心歡喜,做不到決絕....父親早知有這一天,怕我遭罪,為我準備了藥....”
“你剛才喝的藥.....若朕不來,你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是嗎?為何不直說?”劉協雙目赤紅,竟是自己親手喂的毒藥。
“陛下當初何嘗不是將我與父親置身事外?我伏家受盡了屈辱.....”伏壽喘了口氣,“我為伏家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
然而,就在劉協極力克制之時,伏壽強行扶著憑幾站起身來,然後,先是舉手加額如揖禮,然後勉力彎腰,這叫鞠躬;然後直起身子,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這叫拜;然後直起上身,同時手聚到齊眉的地步,這叫興。
這麽一套動作下來,就是漢禮中最正式,最莊重的正規拜禮了,屬於極度莊重場合下的正式禮儀動作。
“陛下!子君就此別過。”勉力行過這套拜禮後,體力明顯不支的伏壽扶著榻沿坐了回去,正是下午,又正對窗口,陽光射入,桂花飄落,正好撒在那竹簡上....
劉協雙目已赫然通紅。
“陛下能來伏家,就足以證明陛下對我伏家之心了,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雖非男子,但陛下與我之情,同袍遠勝夫妻,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這同袍之責了。若有來世,我希望,我們是夫妻。”伏壽說完一口鮮血噴出,身子頹然倒地。
劉協心中傷感不說,待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更是愕然無言。
要知道,劉協的記憶裡,確實沒有太多關於伏壽的記憶,那些不過是兒時,記憶裡的一些趣事罷了,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何談男女之情?但是伏壽眼裡的光卻是蓋不住的。
而陳默來這個世界後,只是想盡一份丈夫的責任,與她好好過日子,不曾想卻是這般真相。
這樣的話,再去回想記憶裡的伏壽,無非是在最無助的時候,與自己同生共死過一遭的人,連個孩子都未來得及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