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堂俱驚,但一驚之後,卻又表情各異。
皇后面容緊繃,董貴人面色如土,劉備和劉璃若有所思,曹操暗露喜色,荀彧難以置信,而全場的焦點——劉協則是滿面陰雲,看起來心情極其複雜。
“皇后,還有何話要說嗎?”有別於之前的神色俱厲,這一句異常溫和,但在他人耳中,確實格外令人有不容抗拒之感。
皇后憤然的掃視了眼滿堂賓客,往日的端肅已掩蓋不住面色的慘白。
仍然從容的轉身到劉協跟前,躬身一禮,這一禮萬分沉重,當皇后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雙眸中噙滿淚水,但毫無退縮之意,安然道:
“陛下今日廢了臣妾,臣妾也要說,自古受聘至成婚之期,各有定例:天子一年,諸侯半年,大夫一季,庶民一月。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陛下此舉實乃昏聵,而此昏聵之舉,卻出自於朝臣的慫恿。諸位都是飽學之士,不聞那崔柕弑君之事?”
“放肆!”劉協接著酒勁,勃然大怒,一把推開皇后。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皇后如此上綱上線,無非有兩點考慮,安全和龍顏。這曹操明顯別有用心,而劉備居心不明,畢竟是隨著曹操歸來的。
但劉協似已狠下心廢後:“皇后無德,口不遮掩,有失鳳儀,即日起,褫奪皇后之位,廢為庶人,移居伏家。”
皇后躬身跪下,叩首於地,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之姿,沉聲道:“庶民伏壽,謹遵聖旨!”
看著俯身於地的皇后,那抹冷倔強的表情。劉協面上肌肉緊繃,咬著壓根道:“那好啊,中散大夫伏完,也一並降為庶民!”
伏壽聽到此處面目變色,劉協又接著道:“左將軍劉備,平叛有功,且弘毅寬厚,朕心甚慰,領中散大夫,屯騎校尉,再賞黃金千兩,紫綈百匹,以姿獎勵。”
滿堂寂靜,漫長到幾乎令人窒息。
至此,一直躬身種菜於田園的劉備倒變成了最大的贏家,但壞處就是替曹操吸引了保皇黨的大部分怨恨。
剛想到這裡,劉備走過來,躬身作揖:“陛下......”
劉協抬起手臂,示意前來勸諫的荀彧等人退下。
劉協突覺心口一陣恍惚,疼痛難忍。劉協記憶裡一個被遺忘多年的身影掠過腦海,洛陽城內,一夕數變,只聽得朝珠聲響,玉笏落地,紗帽被摘,那個十歲的小女孩,在岌岌可危的宮中來到自己身邊;再後來長安城裡,一朝劫火,灰飛煙起,還是這小女孩陪著自己;直到枯野郊外,亡命奔逃,依然是她......但是這些只是劉協的記憶,而且劉協將其藏的很深,陳默直到現在才感受到劉協的那種撕心裂肺,但是這覆巢之下,陳默既接受了劉協的身份,那就得擔當起這份責任,既明知她的結局,不如早點將她推出這棋局,就如那春風過客般,了無痕跡。
一朝之後就這麽說廢就廢,哪怕如光武之賢名,廢後都是被後世用來抨擊的汙點,明顯過不在皇后。連正在哭泣董貴人都怔住了,一臉困惑的看著與自己鬥了幾年的皇后,竟慢慢替皇后生出幾分委屈。
劉協顫顫的手,輕描淡寫的扶在趙芸肩上,勉強的支撐住了身體,故作平靜道:“回宮!”
劉協與荀彧同乘一輛,趙芸與董貴人一輛。關張緊護車輦兩側,許褚張遼領虎豹騎一前一後。車衡上的九個鈴鐺叮叮當當搖曳不休,清脆悅耳。
望著天子車輦遠去。
曹操負手轉身對郭嘉道:“奉孝,今日咱們就走一走,消消食。”
“好的!”郭嘉笑笑,邁步上前,氣度從容不迫。
“陛下今日這出,你有什麽看法?”
郭嘉眉尖一動,思付道:“咱們這陛下不簡單啊,若是生在盛世,定是那盛世明君。”
曹操聽著神色漸漸認真起來,道:“奉孝直言。”
“依屬下之見,陛下今日之舉,是有意為之,伏完這樣一個外戚,對當前的政治格局毫無影響,陛下將城中可用之權,轉移給劉備,明著說是看中劉備之妹了,實則是看中劉備了。換言之,陛下不是想換皇后,而是想換個外戚而已。陛下這招真是高明, 朝臣無故被換,總會惹來非議,畢竟廢後一事,是天子家事,外臣無法插手。”
“這劉備我還沒看懂?他為何要編一個這麽扯的理由出來拒絕這事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現在韜光中。不宜出頭。”郭嘉笑笑。
“那我曹家女兒來坐皇后這個位置如何?”
“明公,這個位置非曹家小姐不可,只不過,不是現在。”
曹操側頭看向郭嘉,滿臉是笑地道:“和奉孝說話總是要這麽費腦子的嗎?”
郭嘉淡淡一笑:“明公,咱們現在最大的壓力來自何處?”
“袁本初。”
“所以明公現在要做的是穩定後方。”
郭嘉側頭看向皇宮方向:“陛下雖只是個虛君,可這天下畢竟還是姓劉。皇后被廢,可我們若是大張旗鼓的掙上位,未免有迫害皇后之嫌,這樣只會招來更多的口誅筆伐。您若是舉薦其他諸侯之女上位,既能博得賢名又能拉攏諸侯,自然那些諸侯暫時就沒心思找明公麻煩了,您畢竟還是尊天子的嘛,他們若是同意送女入宮,那便證明他們以漢室為尊,無可指摘,若是不送,那就是不奉聖旨,這周邊隨便哪方勢力都可以討伐他了。”
說到這,郭嘉頓了頓,促狹一笑:“另外,你畢竟還不能與陛下撕破臉,把劉備推前面,這樣不好嗎?陛下既然已經將水攪渾了,那我們也可渾水摸一下魚咯!”
曹操心中立時透亮,不由將目光凝於那皇宮的樓角,二人並肩緩步而行,一路上都沒有在繼續剛才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