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智遠和尚的情況告知老和尚，也算是了了一樁因果。

　　老和尚沒問唐方二人上山做什麽，唐方也沒告訴他，在半山腰路過南鼓寺，唐、洛二人沒做停留，繼續往上攀登。

　　“山”是一個很籠統的稱呼，峰、崖、丘、巒等等，都可以稱之為山。而南鼓山硬要細分的話，應該是“崮”。

　　山如其名，形似一座巨鼓，一圈近乎垂直的懸崖峭壁，頂端十分平整，種了數百株桃樹。

　　桃樹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種，由於地處高地，春天開花比山下晚，秋天落葉比山下早。

　　現在正是落葉最多的時候。

　　“你要如何處理這株木魅?”

　　還未登上山頂，洛黛蘭先問了起來。

　　“封印，移植。”唐方早有打算:“草木之屬的精怪，能得天地靈氣滋養至開智，殊為不易，而它們一旦開了靈智，又會反過來改善周邊環境。所以，雖然它曾經傷人性命，但我不打算滅了它。”

　　洛黛蘭還沒繼續發問，一旁的秋球先開口埋怨起來:“唐先生，這不公平！我沒害死過任何人，卻被封印那麽久，還是個球！它都吃人了，為什麽也只是封印?”

　　聽到秋球的抗議，唐方停下腳步，思忖著道:“我本來是憑著心情做的決定，但這個心情也必然有個來源。我想想……應該是因為你是鬼，而它是樹精。你作為一個鬼，本來是人，死後變成了鬼，也就是說，你本來和人是同類，你卻對同類下手了！再者，你來自人類的社會，本就是在文明中成長起來的，而它一直待在山頂，沒有人教它善惡。大概就是這樣，你明白了嗎?”

　　“啊，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秋球有些傻眼，她本是在抱怨而已，並沒有真的想要得到答案。

　　洛黛蘭倒是有興趣就這個話題多說幾句:“既然它是樹精，就算有人去教，對它來說，人類的善惡跟它有關系嗎?人類獵殺動物，砍伐樹木，對妖、精來說，人類大多都是惡人吧?”

　　唐方重新抬起腳步，和洛黛蘭並肩往上走:“其實妖精一類的處境有些尷尬，化形之前，它們無法將自己視為人類，而同時也無法將自己完全視為原本的族類。這種事情……猴子你見過吧?

　　你想象一下，一群跟人長得一樣，但蓬頭垢面，不穿衣服，只會‘喔～喔～’這樣叫，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人，你會將他們視為同類嗎?特別是，你知道他們無論如何教都不可能學會人類語言和行為。

　　這是獸類成妖的心情。

　　而對於草木之屬來說，除了精怪自己，周圍的同類全是不會動的，沒有思想的木頭疙瘩，你讓它如何將它們視為同類?”

　　“可它們畢竟和人長得不一樣啊！”

　　“是啊，長得不一樣，所以，它們其實也無法真正把自己當人類。”

　　“所以，它們化形之後，心裡也仍然會有芥蒂吧?”

　　“確實是有一些，不過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少，只能算一個小尾巴。”唐方笑了笑:“有一個說法，在妖界廣為流傳，關於人類起源的……唔，等會兒再說，到地方了。”

　　唐方揮手給自己和洛黛蘭、秋球施加了一層守護靈台的法術，一同向著木魅走去。

　　兩人一鬼剛剛的交談，沒有做防竊聽的手段，其實木魅也都用神識聽到了。

　　木魅有個名字，叫做桃妹。

　　桃妹現在很害怕，它不太能理解唐方他們說的話，只知道對方是來對付自己的。

　　雖然開智很多年，但由於地處偏僻，又不太敢多跟人交流，所以很多東西都不太明白。

　　這裡每年都有人來賞花，和尚也會上來澆水，但這個環境太單一了。

　　人類是一種複雜又單純的生物，而這座山又是一個過濾器——有閑情上來的賞花的遊客，都是有逸致的人，而即便平時沒有什麽逸致的人，當他上到這山頂，也會表現得很有閑情逸致，不會去過多談論現實生活的點點滴滴。

　　至於和尚，那群人心思或許不單純，但在外面的時候，言行比遊客還要單純。

　　桃妹在這樣的環境下生長，心思難免有些薄弱。

　　薄弱不代表它對所有人善良。

　　它看到生了病半死不活的桃樹被人類砍掉，挖出樹根，說是拿去燒火。它看到人們摘下桃子，張大嘴巴，露出鮮紅的口腔和堅硬的牙齒，將桃子嚼碎咽下，這其中最飽滿多汁的，是來自它自己。

　　它聽到人們在春天讚歎它開出了美麗的花，比別的桃樹更鮮豔，也聽到人們說它會結出美味的桃子。它聽到人們驚訝地誇讚它身上結出的桃子，然後爭相摘下它們。

　　“好大好美的蜜桃！簡直令人不忍下嘴！啊唔！好甜！”

　　桃妹沒有太多對人類的仇恨。

　　當一件事從小就習慣了，並且沒有什麽實質傷害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麽怨恨的。

　　——但它也沒有對人類的“生命”有太多敬畏。

　　出於天賜的本能，它早期很謹慎地沒有對太多人暴露自己，隻對著寥寥幾個人說過話。其中之一就是智遠和尚，桃妹這個名字，也是智遠給起的。

　　“小時候很是驚歎這棵桃樹的茂盛，沒想到，它居然是成了精的木魅。”

　　洛黛蘭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還掛著不少葉片的樹冠，表情中有著對童年的緬懷:“我家和南鼓寺關系不錯，所以，每年能夠吃到很多它結的桃子。真的是又大又甜！”

　　“其實，你家和南鼓寺不僅是關系不錯那麽簡單，不過現在不重要了，自從你加入陽晟宗，你家就減少了與南鼓寺的聯系。”唐方上前拍了拍樹身，他倒是不怕這木魅突然暴起，他能夠察覺到木魅現在的心情，是恐懼。

　　“不用害怕，我只是將你封印起來，然後給你換個地方而已。定！”

　　唐方先將桃妹定住，隨後才不緊不慢地施展封印術，一邊封印，一邊講述起來:“修仙界的各種技藝，分別很大，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法術和法陣聯系密切，又區別明顯。但封印術不一樣，不說封印陣，哪怕是封印術，其實也更接近法陣的理念，而不是法術。

　　以我的觀點來說，法術是在不借用或者少借用外物，以修仙者持續控制、短時釋放的術。而法陣是大量借用外物，以持續控制、持續釋放為主要表現。

　　但封印術是不借用外物，持續控制、持續釋放的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