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軍營,氈包內。
李牟將酒葫蘆遞給李岩道:“兄長,喝兩口暖暖身子。”
李岩也沒客氣,接過來猛灌了幾口,三月的察哈爾草原還是極其寒冷,剛剛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過,不喝幾口烈酒真扛不住。
李牟又道:“兄長,你真不擔心崇禎會跟關寧軍跑了?”
“擔心?”李岩笑了笑說,“崇禎二年十萬建奴入寇,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好像聽人說過。”李牟道,“建奴將河北折騰得挺慘,也把北京城內的崇禎老兒和那些個文官武將嚇得夠嗆。”
頓了頓,又說道:“好像死了個督師。”
“督師叫袁崇煥。”李岩道,“知道他是為什麽死的嗎?”
“好像是因為他勤王不力吧。”一邊的李年道,“也有說他串通建奴養寇自重。”
李岩道:“袁崇煥有沒有串通建奴養寇自重誰也說不好,但有一點卻是肯定的,那就是關寧軍是真有養寇自重的想法,從沒想過跟建奴在關外死磕。”
“所以關寧軍跟大明朝廷之間的矛盾非常之深。”
“那年關寧軍入關,與建奴連續作戰,已經疲憊到極點。”
“袁崇煥請求讓關寧軍進入北京休整,但是大明朝廷就是堅決不允許。”
“不光是不讓關寧軍進城休整,城上的京營兵甚至還拿磚塊砸關寧軍,睡夢中的關寧軍當場被砸死了好幾十個。”
李牟瞠目結舌的道:“還有這事?”
李年道:“這是為何?京營兵為何打關寧軍?”
“是啊,京營兵為何打關寧軍呢?”李岩道,“這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只不過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還得追溯到南北兵之爭。”
“你們只要知道關寧軍軍紀素來很差就行了。”
“我大順軍之所以能夠在河南迅速開創局面,就是因為關寧軍軍紀差,不僅搶老百姓的口糧,甚至還殺了百姓拿人頭換賞錢。”
“河南的百姓恨關寧軍簡直入骨。”
“京營兵打關寧軍也是因為這個。”
“大明朝廷不讓關寧軍進北京同樣是因為這。”
頓了頓,李岩又道:“所以你們說,就算這一千騎兵真是吳三桂派來的,崇禎皇帝敢跟著他們走嗎?不怕嗎?”
李年道:“換成是我,肯定也不敢。”
李岩微微一笑,又道:”退一步講,就算崇禎真的跟關寧軍走了也沒啥,只要谷可成將軍和李友將軍能及時趕到,我們仍舊能搶回崇禎。”
崇禎只要不落入蒙古人手中就好辦。
……
關寧軍的一千夷丁已經扎下了營寨。
胡心水居然帶了一頂毛氈布圍成的方頂帳篷。
胡國柱將剛煮好的一罐馬奶遞給胡心水,道:“阿爸,崇禎真的會來嗎?”
“說說而已,你還真信。”胡心水接過馬奶喝了一大口,又道,“瞧著吧,待會肯定就派個太監過來犒軍,理由我都替他編好了,忽然感覺身體不適。”
胡國柱又道:“阿爸,我怎麽覺得朝廷好像不信任咱們關寧軍。”
“這是自然。”胡心水道,“自從李大帥死之後,朝廷就不再相信我們。”
“當初祖大帥驀左右兩營夷丁時足足有三千人,後來卻被朝廷一分為三,一千人追隨祖寬、祖大樂在關內為流賊所殺,一千人為建奴及祖大帥合力騙出寧遠城誘殺,到如今就只剩下我們這一千夷丁了,真說起來這一切皆是拜朝廷所賜。
” 說起昔日的三千夷丁突騎,胡心水不免又心生感慨。
“那我們為啥還要替朝廷賣命?”胡國柱黑著臉道,“朝廷這樣防著咱們!”
“傻小子,不替朝廷賣命哪來的銀子養活妻兒老小?”胡心水擺擺手說道,“遼西苦寒之地可養不活那麽多遼民,何況建奴還三天兩頭來打劫。”
父子兩個正說話之間,有夷丁入內稟報:“將軍,聖駕過河了!”
“嗯?”胡心水一大口馬奶吸進肺管子,險些把自己活活嗆死。
這個可真是沒想到啊,崇禎居然過河了?崇禎居然真的敢過來?他居然真敢?
胡國柱拍背舒胸忙活了好一會,胡心水終於緩過來,抹著淚說:“兀把炭你說什麽?聖駕過河了?”
“是。”名叫兀把炭的夷丁應道。
“聖駕已經過河了,正往這邊來,還帶了不少牛羊肉。”
“快,快隨我出迎。”胡心水一下跳起身,但是下一秒又對胡國柱道,“等等,我們還是得多留個心眼,來的未必就是真天子。”
找個替身,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可能。
胡國柱有些傻眼道:“可我也沒見過皇帝呀。”
“好在伯爺早就想到了。”胡心水道,“去請高公公來。”
“噢,對。”胡國柱如夢方醒,“差點忘了有高公公在。”
胡國柱領命而去,很快就領著個白面無須的老太監過來。
胡心水也不多說,直接拉著老太監的手往外走:“高公公,快隨我迎接聖駕。”
兩個人出大帳走沒多遠,便看到一隊夷丁護著兩個人過來,倆人皆穿著棉甲,略微顯得有些臃腫,胡心水也沒多想。
其中一人氣宇軒昂,昂首走在前邊。
另外一人白面無須,托著東西跟在後面。
高起潛便一下跪倒在地:“老奴叩見萬歲爺。”
又膝行上前抱著前面那人大腿嚎啕大哭起來。
“萬歲爺,老奴,老奴以為再也見不著您了,嗷嗷。”
還真是崇禎皇帝?看到高起潛跪地嚎哭,胡心水便再無懷疑。
因為高起潛可是平西伯的乾爹,他誆誰,也不可能誆平西伯。
當下胡心水也帶著兒子胡國柱雙膝跪地,唱道:“臣胡心水/胡國柱叩見聖上。”
“平身。”朱高遠沒有理會跟前的高起潛,隻對胡家父子說道,“胡卿,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咱們君臣還是進帳說話。”
“聖上快請。”胡心水趕緊一翻身爬起來。
又麻溜的在前面給朱高遠領路,心裡頭那個高興。
沒想到啊,真的是沒想到,這趟任務竟如此順利。
昨晚剛剛趕到這裡的時候,看到流賊和拱兔部落的人都在這,心裡邊還咯頓了一下,心說這回麻爪了,要想從流賊和拱兔部手裡把崇禎綁回去還挺費勁,結果這麽輕松就成了,想到這,胡心水差點就笑出聲來。
“萬歲爺,這一路上您受苦了。”
一進大帳,高起潛又開始哭天抹淚。
朱高遠便有些膩味,他可不是朱由檢。
高起潛這幾滴鱷魚淚可騙不了他朱高遠。
“你起開,朕有話跟胡愛卿說。”朱高遠皺眉說道。
高起潛便趕緊起身默默退到大帳的角落,心中忖道,萬歲爺怎麽忽然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如此之陌生?他以前可不這樣。
王承恩則向高起潛投來了意味深的一瞥。
朱高遠又對隨行的王承恩說道:“王大伴,備的錦袍呢?”
“萬歲爺,在這呢。”王承恩趕緊將托舉著的錦袍遞過來。
“這是朕從宮裡帶出來的錦袍。”朱高遠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其實這件錦袍還有他自己和王承恩身上穿的兩件錦袍都是幾個勳貴身上剝下來的。
“剛才渡河的時候,朕特意叮囑王大伴用油布包裹好了的,沒打濕。”
朱高遠接過錦袍再遞給胡心水,笑著說:“胡愛卿你趕緊脫了濕戰袍,換上這身乾爽的錦袍,以免凍壞了身子。”
“稟聖上,臣無妨的。”
胡心水感覺有點兒受寵若驚。
“換上。”朱高遠說道,“不許抗旨。”
王承恩也笑著說道:“胡將軍還不領旨謝恩。”
“臣胡心水謝主龍恩。”胡心水趕緊謝恩又起身換上錦袍。
穿上錦袍之後,胡心水稍稍感覺有些臃腫,不過是真暖和。
看到胡心水穿上錦袍,朱高遠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後一把拉住胡心水,說道:“胡愛卿,朕還有許多話想要與你細說,不如今晚你就隨朕返回西岸,咱們君臣說它個通宵。”
朱高遠說完後,大帳內有著刹那的寂靜。
高起潛和胡心水父子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朱高遠。
朱高遠茫然道:“胡愛卿,有什麽問題嗎?不方便?”
胡心水笑了笑,然後說道:“聖上,還真有些不方便。”
頓了頓,又道:“還有就是,臣覺得聖上也別回去了,今晚就留在臣的營中吧,至於西岸的京營兵,就讓他們明日一大清早過河來與我們關寧軍會合即可。”
“啊這?”朱高遠黑著臉道,“朕是被你們劫持了嗎?”
胡心水笑著說:“聖上這麽說,也不是不行。”
“大膽!”王承恩勃然大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