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目光立刻冷下來。
一瞬不瞬的盯著高起潛。
對上崇禎目光,高起潛心下便立刻咯頓一聲,壞了!
難道說這回又做錯事了?這回又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按說不應該啊,萬歲爺對李香君的心思連瞎子都能夠看得出來。
守在門前的王承恩卻是微微搖了下頭。
心說高起潛這老貨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居然膽大妄為到替萬歲爺安排起後妃,這是你一個家奴該乾的事嗎?
萬歲爺自從煤山悟道後早已性情大變,最忌諱就是別人替他拿主意,你一個家奴卻想替萬歲爺拿主意,真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
相比之下,王承恩對崇禎的了解就要透徹得多。
招了招手,守在不遠處的小太監便躬身走過來。
王承恩低聲叮囑小太監:“去,把李將軍請過來。”
“李將軍?”小太監一臉茫然,“是哪個李將軍?”
徐州城內姓李的將軍可不老少,光是總兵官就有兩個。
王承恩倒也沒有生氣,低聲說:“徐州援剿參將,李香君。”
“噢噢,兒子這就去。”小太監如夢方醒,轉過身往外飛奔而去。
行轅內,崇禎盯著高起潛看了好半天,幽幽說道:“高伴伴,你這是在替朕選妃?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選妃似乎應該是禮部的事權,是吧?”
“萬歲爺!”高起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萬歲爺,老奴沒別的意思,就是覺著萬歲爺身邊沒個後妃侍候著,屬實辛苦,所以鬥膽找了李將軍,老奴這一片忠心,可表日月,可昭天地。”
“哦是嗎?”崇禎哂然說道,“你是在說朕有眼無珠,不識忠臣賢臣?”
“萬歲爺,老奴不是這意思。”高起潛急得趕緊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子,一邊扇一邊又哭喪著臉哀求道,“老奴就是一家奴,哪兒是什麽忠臣賢臣。”
“哦,你不是忠臣賢臣。”崇禎道,“那你是奸臣佞臣?”
“啊?這……”高起潛差點哭出聲,萬歲爺你這樣沒法聊了。
崇禎突然之間把臉湊到高起潛眼前,沉聲道:“你跟李香君說了什麽?”
“也,也沒說什麽,就是說了一下,萬歲爺您……”高起潛偷偷掠了崇禎一眼,後半截話趕緊改了口,實話實說道,“就是跟她說萬歲爺您能相中她是她的福分,讓她今天晚上把自己洗乾淨嘍,來行轅侍寢,就是這些。”
“混帳!”崇禎勃然大怒,一腳將高起潛踹倒。
“李香君是朕欽封的參將,大明朝唯二的女將軍,你把她當成什麽了?”
“她已經不是媚香樓上賣笑的名妓,也不再是國難戲班的伶伎,她現在是我大明朝的援剿徐州參將,大明的一面旗幟!”
“你竟敢如此對待朝廷武將?”
“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膽子!”
看著雄獅一般咆孝的崇禎,高起潛嚇得簌簌發抖。
高起潛真是腸子都悔青掉,你說操心這事做甚啊?真是閑的,這下好,搞不好真把這條老命搭進去,這萬歲爺也太難伺侯了。
但好在,崇禎並沒有要殺人的意思。
罵了高起潛一通,就直接讓他滾蛋了。
高起潛灰頭土臉的離開了,李香君卻紅著眼睛俏生生走進來。
看樣子,李香君應該是剛剛抹過眼淚,估計聽到他那番話了。
至少在剛才的這一番話裡,崇禎真正把她當成了朝廷的武將,而不是國難戲班的一個伶伎,更不是媚香樓上一個以色娛人的名妓。
李香君自幼被李貞麗收養,可謂見慣了風月場中的虛情假意。
所謂的才子佳人、山盟海誓不過是她們這些風塵女子的臆想。
十裡秦淮河,多少美人淚?那些留連青樓的風流才子,又有幾個是真心實意拿她們這些名妓當人看待的?
侯方域何曾拿她當個人看?
保國公朱國弼何嘗拿寇白門當個人看?
大才子陳貞慧又何嘗拿她媽媽李貞麗當個人看?
柳如是姐姐給錢牧齋作妾,結局算是極好的了,但那又怎樣?錢謙益仍不過拿她當成娛樂晚年的消譴品,何嘗有尊重?
但是聖上卻給了她李香君真正的尊重。
因為直覺告訴李香君,聖上對她的尊重是發自內心的。
崇禎對李香君的尊重當然是發自內心,怕唐突佳人嘛。
雖然霸王硬上弓、憑借權勢為所欲為好像也是挺爽的,但那終究只是低級趣味,對於皇帝玩家來說實在太low。
當下崇禎苦笑一下說:“李卿,你別聽高起潛這老貨胡咧咧……”
然而還沒等崇禎說完,李香君就搶著說道:“聖上,臣願意侍寢。”
“啊?”崇禎啊一聲然後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麽接李香君的話。
跟李香君說,那你就留下來侍寢吧,好像挺無恥的,可如果跟她說朕不勉強你,你回去吧,又實在虛偽,畢竟他現在想得要命。
李香君卻自顧自說道:“臣願意侍寢,也願意放棄當女將軍的夢想,但是聖上能不能不要把臣關在宮裡,讓臣繼續留在戲班唱戲?”
“咳,這個……”崇禎這就有些不樂意。
如果真的收了李香君,唱戲肯定是不能唱了。
不光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不會答應,他也不願意。
見崇禎這樣,李香君就知道留在戲班唱戲也是沒指望。
“好吧,可以不唱戲,但是聖上外出時能不能帶上臣?”李香君峨眉輕蹙,一雙美目也是微微泛紅,看上去格外顯得楚楚可憐,“聖上不用給臣後妃的名分,隻當個宮女或者女使都是可以的,只求不要一直關在皇宮裡。”
“咳,那個……”崇禎顧左右而言他。
李香君一顆芳心便沉下去,這也不行嗎?
卻忽然又聽到崇禎跟她說:“其實你可以接著當將軍。”
後妃當戲子唱戲肯定不行,當武將好像就沒有明文規定過不允許。
而且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後妃領軍的先例,婦好甚至還是商王武丁的王后,還有西夏梁太后、前秦毛皇后以及唐朝的平陽公主都曾以女子身份領軍。
只要能在歷史上找出成例,就不怕那些禦史言官作妖。
而且相比把後妃留在宮裡,崇禎更願意把她們帶在身邊。
崇禎非常清楚將來的規劃,他這輩子呆在皇宮的時間估計會非常非常少,相比留在皇宮裡過安生日子,他更喜歡折騰,尤其喜歡帶著軍隊到處打仗。
總而言之,相比留在皇宮裡勾心鬥角,他更願意開疆拓土。
所以讓李香君繼續當將軍就很有必要,這樣才能帶她在身邊。
聽到崇禎這話,李香君卻是驚喜莫名:“聖上,你此話可當真?”
“君無戲言。”崇禎笑著說,“朕何曾說過假話?”
“那,那……”李香君俏臉慢慢變紅。
看到這,崇禎便再也忍不住。
過來吧,你!
……
行轅外,堵胤錫皺著眉往自己寓所走。
“都憲?都憲!”身後忽響起一個聲音。
回頭看,卻是兵部武選司郎中兼暫攝援剿徐州總兵事金鉉。
“是金郎中啊。”堵胤錫對著金鉉一揖,又問道,“有一事,不知你聽說沒有?”
“何事?”金鉉訝然說道,“都憲如此重視,想必不是小事。”
堵胤錫道:“是小事,但也不是小事。”
金鉉笑道:“到底何事?說得下官都湖塗了。”
堵胤錫便小聲說道:“聖上方才召李參將去了行在。”
“嗨,你說這事呀?”金鉉擺擺手說,“食色性也,聖上春秋正盛,召人侍寢不也是人之常情麽?此事不足道。”
堵胤錫道:“問題是聖上召的是李參將。”
“這不挺正常的麽?”金鉉道,“若召的是王參將或曹參將才麻煩。”
“嗨,不是那意思。”堵胤錫道,“我說的是李參將的身份不太合適。”
“不過就是個嬪妃,甚至都未必是嬪妃,要何身份?”金鉉搖頭說,“就算誕下皇子也不是嫡子,更不可能威脅太子的地位。”
“倒也是。”堵胤錫頓時也釋然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太子地位穩如磐石。”
“甚至連定王和永王都是撼動不了,遑論其他皇子?”
“所以說,都憲你有什麽好憂愁的。”金鉉笑著說道。
“嗨,我這不是還有個禦史身份嘛。”堵胤錫自嘲道,“職責所在,不敢輕忽。”
“說到禦史,我倒是更擔心都憲您的一位同僚。”金鉉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都察院那位左僉都禦史。”
“左述之麽?”都胤錫臉色也是一沉。
左光先現在也算是名人,名聲甚至不亞於他的兄長左光鬥。
這也說明傳言都是真的,大明朝的禦史言官想要快速成名,懟皇帝、罵皇帝就是終南捷徑,海瑞痛罵嘉靖一戰成名,左光先怒懟崇禎之後也一朝成名。
只不過在堵胤錫的心裡,左光先是斷然無法跟海瑞相比的。
海瑞是真正的諍臣能臣,但是左光先算個什麽?宰輔門下一走狗耳。
“正是此人。”金鉉點頭道,“左光先審查內務府帳目,也不知查得如何了?”
“此事倒無須擔心。”堵胤錫擺手說,“內務府副主事馬鳴騄官聲還是不錯的,我相信他不會胡亂伸手授人以柄。”
“都憲你是真湖塗,還是在假裝湖塗?”
金鉉搖了搖頭又道:“此事就不是馬副主事伸不伸手的事,左光先若真想抓內務府的把柄,怎麽也能抓到把柄。”
“馬副主事能清廉自守,底下吏員呢?”
“就算馬鳴騄馭人有術,底下吏員也能清廉自守,可內務府大小也是個衙門,就半點沒有請托之事?薪水俸祿又是否有多給多支?”
頓了頓,金鉉又說:“我可是聽說內務府的薪水頗為豐厚,遠勝過其他府寺,甚至連內閣六部之吏員也頗不如,對此京中吏員早就怨聲載道。”
“啊這?”堵胤錫皺眉道,“不至於此吧?不至於。”
“不至於。”金鉉道,“都憲你把他們想得太清高了。”
說此一頓,金鉉又道:“當年他們清算閹黨、浙黨、齊黨及楚黨中人時可是無所不用其極,風聞奏事、捕風捉影,此皆是彼輩拿手好戲。”
堵胤錫頓時就沉默了,黨爭誤國,黨爭誤國哪!
“眾正盈朝?我呸!”金鉉對著南京方向呸一聲,又罵道,“皆蠹蟲耳!”
堵胤錫想了想又說:“我還是覺得不至於,眼下徐州大戰正酣,彼輩於此時挑起黨爭只會誤國誤民,貽害無窮。”
“我擔心的就是這。”金鉉沉聲道,“眼下徐州城被建奴圍得水泄不通,與外界的消息往來幾乎完全隔斷,永王又年幼,朝堂中之大小事務還不是由彼輩一言而決?很難說這些人就不會來一次大明朝的靈武之變!”
“靈武之變?”堵胤錫勃然色變,“他們不敢罷?”
“有何不敢?”金鉉冷哼一聲道,“都憲莫非忘了萬歷二十三年之薊州兵變?”
堵胤錫當即沉默了,發生在萬歷二十三年的薊州兵變,堪稱是大明朝的恥辱,朝堂上的袞袞諸公為了賴掉浙兵之餉銀及賞賜,竟授意薊鎮總兵王保將3700名手無寸鐵的浙兵射殺在薊鎮之大校場,事後還汙稱浙兵意圖造反。
“此等喪心病狂之事他們都能乾得出來, 還有何不敢?”
說到這一頓,金鉉又說道:“更何況彼輩也並非是傻瓜,定然也能看出聖上絕不會隻滿足於在歸德均田,待北方平定,聖上勢必要在江南發起均田,古人雲,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如此一來彼輩就更有理由發動靈武之變!”
“此事應該不至於。”堵胤錫連連搖頭道。
“朝中之袞袞諸公斷無可能如此不識大體?”
“但願我的擔心是多余的。”金鉉喟然說道,“如若不然,徐州危矣,大明國祚危矣,我漢家衣冠及宗廟社稷皆危在旦夕。”
“不至於。”堵胤錫連連搖頭。
“朝中袞袞諸公斷然不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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