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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蒙城。
崇禎父子及隨行的勤王士子已經見到了蒙城知縣。
讓閻應元、徐應偉等勤王士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蒙城知縣竟是跟著聖上從北京潰圍的九個文官之一,翰林院檢討,汪偉。
翰林院檢討雖然只是從七品官,但卻是皇帝近侍,外放的話怎麽也得六品起,可汪偉竟只是七品知縣,而且還是蒙城這樣一個小縣城的知縣。
對此甚至連吳應箕也有些腹誹,東林黨的吃相真是太難看。
將孟兆祥明升暗貶成禮部尚書也就罷了,還先後把劉理順、馬世奇、汪偉貶到地方,而且還隻給相同品級的官職,這就有些過分了。
這是完全沒有把聖上這個皇帝看在眼裡。
就算垂拱而治也不是這麽個垂拱而治法吧?
“聖上。”汪偉有些難過的說道,“臣無能,給你丟臉了。”
“你有什麽好丟臉的。”崇禎道,“你們幾個人怎麽可能鬥得過他們那麽多人。”
“聖上,臣說的不是被貶官的事。”汪偉道,“對於被貶到蒙城縣來擔任知縣,臣內心其實並不抵觸,與其留在南京無所事事,還不如到地方做點事。”
頓了頓,汪偉又說道:“臣難過的是到了蒙城後數月卻沒有做成哪怕一件事,還差點因為處理搶婚案而激起民變。”
“這事也是不能怪伱。”崇禎說道。
“宗族勢力盤踞地方,尾大不掉,自古以來便最難處理。”
事實上,宗族勢力直到四百年後都沒有完全解決,因為這個東西已經跟華夏的祭祀崇拜先民的傳統揉合在了一起,具有著超乎想象的生命力。
崇禎也絕不妄想能鏟除宗族勢力,頂多就是分拆加強製遷移他處。
當下崇禎又道:“但好在,宗族勢力不會危及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從某種層面上說甚至還會反過來維持我大明江山的穩固。
”
眾士子以及汪偉對此都是深以為然。
別的地方的宗族姑且不論,至少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宗族都是堅定擁護大明。
崇禎輕歎一聲,接著說道:“朕擔心的從來就不是各州各縣的宗族,朕擔心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這才是真正會危及社稷的。”
吳應箕和閻應元對視了一眼,問道:“臣愚鈍,想要請問聖上,您剛才所說的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否指的是東林黨?”
崇禎點點頭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再諱言了,就是指東林黨。”
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甚至夏允彝等勤王士子的臉上便流露出糾結之色。
當初黨爭的消息剛剛傳到徐州之時,吳應箕等人也是義憤填贗,恨不得把東林黨那些大佬點了天燈。
可是當時間過了幾個月之後,他們就冷靜下來。
於是吳應箕、顧炎武、夏允彝等與東林黨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士子就忍不住開始想,這其中會不會存在什麽誤會?
會不會是高閣老、薑閣老他們被小人給蒙蔽了?
說白了,他們從小就生長在東林黨的嚴密的輿論控制之下,東林黨人正直清廉、為國為民的形象早已經深入人心,絕不是那麽容易摧毀的。
所以現在崇禎直言不諱的將東林黨劃為“要破除”的勢力,讓他們感到很糾結。
只有汪偉深以為然道:“地方宗族對一地百姓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強大控制力,族長和族老說什麽百姓就相信什麽,甚至比官府的話都更管用。”
“而東林黨在江南八府又一州也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強大控制力。”
“經常是東林黨人說什麽江南的百姓就信什麽,朝廷的政令若是沒有東林黨人支持,在江南八府又一州就會變得寸步難行。”
“這麽說來東林黨還真是宗族,而且還是江南百姓心中之宗族!”
頓了頓,汪偉又道:“但是正如聖上所說,地方宗族是有形的,是可以控制的,其影響力也是有限,斷然不至於威脅到江山社稷穩定,但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無形的,而其影響力也是大到沒有邊際,甚至可左右內閣輔臣之廷推!據聞當報顧憲成在時,甚至私下揚言可在無錫遙控大明朝局!”
“汪知縣此言過矣!”
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諸士子同聲說道。
崇禎目光掃過來,吳應箕才拱手一揖說道:“此真乃汙篾之詞,涇陽先生對大明忠心耿耿,又豈會如此狂悖?”
汪偉眉頭一皺說:“顧憲成如何姑且先不論,崇禎十四年九月,複社領袖張溥曾經在江南操控士論,襄助周延儒再度入閣這總是事實吧?”
頓了頓,汪偉又道:“而且在周延儒拜相之後,張溥甚至還給了他一個小冊子,讓周延儒按照小冊子所載名錄逐一錄用,這總也是事實吧?”
“謠言。”顧炎武道,“此也不過是以訛傳論之說。”
吳應箕也道:“左右江南士論,操控朝局這都是訛傳。”
夏允彝也道:“別說我們複社,東林黨全盛時也沒有此等能力。”
汪偉皺眉道:“好吧,就算張溥操控江南士論是訛傳,那麽此前東林黨不顧聖上以及徐州前線上百萬軍民之安危,於南京悍然發動黨爭這終歸是事實吧?
“此乃事實。”吳應箕承認道,“不過此事與東林黨是否宗族勢力並無關系。”
顧炎武也道:“何況我等堅信高閣老、薑閣老及解閣老等乃是為小人所蒙蔽,否則他們斷然不至於做出此等蠢事。”
聽到這,朱慈烺和朱慈炯便皺緊眉頭。
徐應偉、閻應偉等勤王士子也是皺眉,他們應該有不同意見,但是礙於情誼,並沒有在汪偉這個“外人”面前反駁吳應箕等士子。
勤王士子中間有不少複社中人或者東林黨人的子弟,汪偉一個人又如何說得過那麽多的勤王士子,很快就被眾士子駁得啞口無言。
崇禎這才起身說道:“行了,今天就先到這裡為止吧。”
“如此學生等告退。”吳應箕、顧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便紛紛告退,汪偉也沒有多逗留,也跟著告辭離開。
不一會,大帳裡便只剩下崇禎父子三人。
崇禎令胡國柱守住大帳周圍,然後說道:“烺兒,炯兒,你們看見了吧?現在你們知道要破除東林黨這宗族有多難了吧?”
“兒臣已經看到了。”朱慈炯黑著臉說道。
“沒想到連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還有夏允彝他們也是東林黨的信徒。”
朱慈烺道:“吳應箕他們並非東林黨信徒,只是因為他們的父輩、祖輩、親族或者師長多是東林黨人,所以對於東林黨歷來頗有好感。”
說此一頓,朱慈烺又對著崇禎說道:“父皇,兒臣現在終於明白,您為何要以鑾駕為誘餌引誘東林黨人下手了,非如此,真不足以徹底鏟除東林黨。”
這下朱慈炯也懂了:“可不是,因為東林黨根植在人心裡。”
“說對了,因為東林黨根植在士子百姓心裡。”崇禎肅然道,“若非如此,當年盛極一時的閹黨又如何會敗給這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
在大帳外,勤王士子內部也已經吵了起來。
吳應箕道:“聖上將東林黨比喻成山中之賊,過矣。”
閻應元道:“次尾兄還請慎言,聖上隻說東林黨對於江南百姓的影響力不亞於地方州縣之宗族,何曾說過東林黨是山中賊?”
吳應箕道:“昔日陽明先生曾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而今聖上言破州縣之宗族易,破心中之宗族難,豈不就是拿東林黨比山中賊?”
“兩碼事。”閻應元不以為然道,“豈能混為一談。”
夏允彝道:“然而,聖上將東林黨比作心中宗族也同樣不妥。”
徐應偉道:“我卻認為聖上此比極為貼切,東林黨就是江南百姓心中宗族。”
眼看吳應箕要反駁,徐應偉當即搶著說道:“次尾兄先別急著反駁,小弟想請問次尾兄還有諸位兄長,東林黨人是否皆君子?”
“那不是。”吳應箕擺了擺手說道,“十指都有長短,東林黨又豈能人人盡君子?譬如阮大铖也曾一度是東林黨。”
到現在吳應箕等複社中人都瞧不上阮大铖。
徐應偉道:“那麽問題來了,次尾兄可曾在坊間聽過江南百姓說東林黨的不是?只怕是從來沒有過吧?但凡說起東林黨,無論是販夫走卒、縉紳商賈甚至街邊乞討的乞丐,哪個不是直豎大拇指,稱許為國之棟梁?”
說此一頓,徐應偉接著說道:“崇禎初年以及去年,東林黨全盤掌控內閣之時,朝中公卿及坊間百姓哪個不說眾正盈朝?”
顧炎武道:“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夏允彝道:“縱然東林黨人中間有幾個敗類,也是瑕不掩瑜,崇禎初年及去年,朝堂之氣象確實堪稱眾正盈朝,有貞兄難道不予認同嗎?”
徐應偉道:“若真是眾正盈朝,為何崇禎二年之後,朝政一日壞似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