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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十國》第40章 天賜良機
  金陵的天兒是愈發冷了,呼嘯而過的北風,侵襲著暗流湧動的長江水,卷挾而來的陰寒不斷向南岸蔓延,白鷺洲上最後一片倔強的蕨草終於被壓彎了腰,被迫掛上濕冷的寒露,仿佛是屈服的淚滴。

  李源端坐在殿直衙署內,啜飲著熱氣騰騰的茶水,正在耐心地翻閱著南唐的一些軍中公文舊檔。

  這些密密麻麻的繁體字,字跡卻大不相同,往往翻了兩頁,便換了另一種筆跡,研讀起來甚是費力。何謂五代十國,南唐開國以來不過十五年,中原便已經換了五個皇帝,區區一個記載軍輿的小吏換得更為頻繁,不正常麽?李源如是想。

  走到窗前,望著不遠處高大的幾處城樓無言地屹立在寒風中,李源淡淡一笑。一座繁華的都城,看上去就仿佛風吹雨打不動一般,但一夕換了主人,便是另外一副光景,或許巍峨如初,甚至崩塌毀滅,有時候人力比天災還要更為可怕。

  此時的李源莫名地想到,自己到底已經被裹進了這個天下亂局當中,要想屹立不倒,光憑一人之力,就憑目前這個身份,斷無可能。相較於三個月前軍營中的自己,如今雖然早就經歷了蛻變,能立足於在皇城腳下,實屬不易,但做到殿直都虞侯又如何,調兵權不在自己手裡,一個陳覺都能逼得你戴上面具不敢喘氣,顯然還是遠遠不夠。

  縱觀五代十國,皇帝的寶座永遠是所有野心家的夢想,但坐不坐得安穩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李源看來,暫時倒不如做一個有實力的藩鎮來得安穩。可南唐的君主也很聰明,開國之後吸取了大多數國家的教訓,將軍權牢牢地把控在中央手裡,禁軍不僅宿衛金陵,在各州府皆有屯駐,因而這些領著禁軍的各地屯營使,便對當地的節度使刺史造成了巨大的威懾,以至於南唐歷代都沒有出現地方藩鎮反叛的情況,實在是難能可貴。

  因而在南唐想割據地方,簡直難之又難。但也有特殊的情況,便是戰時。皇帝會給自己信任的將領予以特權,例如邊鎬,進軍楚地前,便被任命為信州刺史兼領屯營使。

  這便是如今的目標了!李源暗暗細想,要想有作為,這金陵必定不能久待。

  思緒放飛之時,彭師杲走了進來,李源連忙客氣地招呼道:“彭都使!”

  此處是殿直軍衙署,畢竟還是彭師杲說話最大,只見他行色匆匆,回了禮便自顧坐下。盯著李源的那杯清茶愣了一會兒,才吩咐小吏重新煮一壺茶湯過來。

  彭師杲面容嚴峻地說道:“陛下下旨了。”

  李源心頭一動,劉江生幾日前才帶著一營兵馬去了北苑,不是剛開始整編禁軍麽,怎麽這麽快?立即問道:“什麽時候出兵楚地?”

  靜靜地瞄著小吏將茶壺放下又退出門外,彭師杲才繼續說道:“不是楚地,這回是周國。李虞候可聽說過慕容彥超?”

  李源思忖了一會兒,回道:“此人倒是一員悍將,漢國高祖劉知遠同母弟。郭威代漢建周,雖然賜詔安撫,但慕容彥超割據兗州相拒,一直暗存反心。”

  “正是。”彭師杲款款道來:“慕容彥超已經起兵反周了,不僅聯絡了北面漢國,前日遣使來了金陵請求救援,陛下已經下旨,令海州燕敬權領精兵五千先行北上。”

  李源不由得臉色一沉:“陛下難道以為此次便可揮師中原麽?連年征戰,閩、楚二地都還是一筆爛帳,我大唐已是疲憊不堪,此時不盡快平定楚地,卻貿然出兵征伐強周,

如何能勝?”  彭師杲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反而笑著說道:“李虞候此言差矣!當今局勢對我大唐可是千載難逢啊!慕容彥超據兗州,錢糧充足、兵多城堅;北漢國主也聯絡了遼國,已經舉兵五萬進攻晉州,契丹騎兵可是素來善戰;現下我大唐又發兵北上,南北相擊,想那郭威立國不到一年,如何能久持?趁著中原混戰,如今正是揮師開封、逐鹿中原的天賜良機啊!”

  見到彭師杲沾沾自喜的模樣,李源歎了口氣說道:“陛下也是如此的想法麽?”

  “不僅陛下如此,馮相、陳使相及一乾重臣都已請奏北伐!唯有韓侍郎,一直在勸阻陛下。”

  李源感慨道:“不愧是韓熙載啊!韓侍郎做得對啊,此戰斷不能勝!”

  彭師杲似是有些不快,滿臉疑惑:“何以見得?”

  對上彭師杲狐疑的目光,李源不動聲色地起身,朝牆上懸掛的一幅軍事輿圖指點道:“若是五年前契丹滅晉時,中原無主,陛下采納了韓侍郎的諫言,出兵北伐,說不定我大唐早已收復兩京!那時才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啊!郭威何許人也?他可不是趁火打劫的劉知遠,更非那軟弱的兒皇帝石敬瑭。周國雖立國不到一年,但郭威手下兵多將廣,都是跟隨他久經戰陣的虎狼之師。

  慕容彥超雖名為泰寧節度使,但手中到底只有兗州一座孤城。西面開封府、東邊青州府離兗州不過咫尺之遙,周國禁軍精銳數日可達,頃刻便成圍城之勢。”

  彭師杲目不轉睛地盯著地圖上,李源分別指出的三個小點,咽了咽口水道:“那還有北面漢國呢?遼國的兵馬呢?這些可都是精銳之師。周國沒了燕雲十六州,契丹騎兵南下易如反掌,郭威如何能分心兩顧?”

  李源搖了搖頭,再將手指往地圖北邊移動了幾許:“契丹騎兵南下確實容易,但彭都使可曾想過,為何遼國上回直搗開封滅亡晉國後,為何不將中原佔據?末將曾聽聞,遼國兵馬南下奔襲,向來不帶輜重,而是每下一城便沿途搶掠,這便是他們所謂的以戰養戰。只要命一大將據堅城而守即可,待遼軍無糧草可繼,自然退去。至於北漢國主的兵馬,都是曾被郭威打跑的苟延殘喘之輩,心中早已膽寒,何況漢主認了遼國皇帝為叔皇帝,盡失民心,只不過是又一個石敬瑭,難成氣候,不足為慮。”

  眼神凝滯片刻,彭師杲深吸了一口冷氣道:“依你所言,我大唐北上這一路?”

  “末將猜想,陛下定然不會救援兗州,而是命燕敬權趁機出兵徐州,如同昔日奔襲楚國潭州府一般,對麽?”

  彭師杲睜大了眼睛,這可是馮相和陳使相朝陛下建議的秘密策略,自己也是聽劉彥貞透露才得知,不由得暗自心驚:“你,如何得知?”

  李源腹誹道,自然是歷史書告訴我的,不然呢?但還是淡淡一笑:“猜測而已。陛下無時不刻想著光複中原,不是麽?眼看中原大戰將起,陛下必會認定如今的周國將如同楚國內亂一般,郭威首尾難顧。而且徐州與我大唐楚州相接,郭威去年又剛剛殺了節度使劉贇,人心未平。這也是為何陛下隻給了燕敬權五千精兵,其用意便是一路奔襲, 想著一舉拿下徐州,屆時便可同慕容彥超會師開封城下。”

  “便是如此!李虞候神人也!”彭師杲忍不住撫掌叫道:“那徐州是否能下?”

  李源果斷地擺了擺手:“燕敬權此戰必敗!郭威去歲遣使與我大唐交好,只不過是國內未平,無暇南顧罷了。徐州自古以來便是四戰之地,東有慕容彥超,南接我大唐,如今慕容彥超已然反叛,郭威此等帥才焉能不擺下重兵提防?徐州所謂的人心未平,只不過是一些零星的漢國舊將作亂罷了,更是蒙蔽我大唐的假象。隻可憐我大唐那五千兒郎,怕是要羊入虎口,一去不返了!”

  彭師杲久久地張著大嘴,眼睛在那副輿圖上不斷掃視,終是頹靡地靠在椅背上歎道:“如若徐州真是有重兵把守,不僅五千精兵有去無回,只怕我大唐要麻煩了!依你方才所言,郭威定然能勝,屆時恐怕要調頭南下,如今楚地未平,朗州兵自立,吳越國又虎視眈眈,我大唐三面皆敵,三面皆敵啊!”

  “唉!彭都使倒也不必如此悲觀,且看天命吧!”

  李源看破不說破,心中何嘗不是無奈?上天本來給了南唐一個不錯的開局,可偏偏攤上一個好大喜功的皇帝,加上一幫溜須拍馬屁的大臣,不斷給自己挖坑,焉有不敗之理?

  不出意外的話,燕敬權二月初十便將全軍覆沒於沭陽,而郭威那時還在一心圍攻兗州,三月才遣使與南唐周旋,李璟最終妥協不敢再戰。但慕容彥超卻苦苦撐到了五月,才因為部下嘩變城破身亡。

  此時或許便是一個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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