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上的戰鬥同樣慘烈。

　由於主帥朱令贇已率輕騎急援側翼，留守在河灘上的水軍將士們自然便由剛剛起複的副都指揮使林仁肇暫時全權接替指揮，此時北風凜冽冰冷入髓，林仁肇竟乾脆裸著雙臂，正身先士卒殺得痛快不已，長槍揮舞之處定有人頭斬落，渾身浴血好似一隻壓抑許久方才出山的猛虎，這也正對得起他在軍中響亮的名號——林虎子。

　林仁肇，地道建陽(今福建南平)人，原是閩國裨將，昔日於陳覺伐閩時歸順南唐，此人生性剛強堅毅，武藝高強，而且身材魁梧，身上更是刺有虎形紋身，雖然那個年代刺青很平常，但是林仁肇紋頭老虎還是挺亮眼的。

　不過，他可不是刺老虎來壯膽嚇人的，而是希望自己打起仗來能像頭猛虎一般，時與閩國王延政麾下驍將陳鐵齊名，人送外號林虎子。

　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林仁肇也確實對得起他的一身好刺青，對起猛虎哥這一外號的加持，畢竟他可是唯一一個令那位趙大官家頭疼的南唐大將，甚至不惜破壞自己堅守多年的原則。

　須知宋太祖趙匡胤是位馬上皇帝，在宋朝皇帝這個圈子裡，若單以武力值來論的話，他說排第二，還真沒誰好意思去搶第一。這樣武力值爆棚的皇帝，一般來說，喜歡用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方，對於陰謀詭計，應該是不怎麽感冒的。

　偏偏這位趙大官家就為了這位林虎子，使了一回不怎麽高明的反間計，但天意又偏偏遇上南唐的一班昏君佞臣，反間效果那是杠杠的，直接後果自然便是林仁肇冤死。國之柱石橫死的後果就是宋軍南下，勢如破竹，直到金陵城破，再也無人能夠力挽狂瀾......

　回到現在，如今在河灘上奮勇拚殺的林仁肇，旁觀者遠遠望去甚至不敢相信這是一位指揮者，因為他接過指揮權後只是草草布陣，接著便如兵卒一般自顧衝殺而去了，隱忍許久的憤滿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極大的宣泄，而他也正是在為自己的實力正名。

　畢竟曾經的他在閩國有多戰績輝煌，有多受閩帝寵信，如今在世人的眼裡，就有多聲名狼藉，畢竟投唐之事不管是明哲保身還是有意悖主，終究是抹煞不去的汙點。

　恰恰是因為這一點，南唐滅閩後，廣受非議的林仁肇無奈之下，隻得隱居了一段日子，直到朝廷來人宣召，正式敕封其為鎮南水軍副都指揮使。南唐皇帝李璟向來厚待降將，但將林仁肇這頭歸降的猛虎放在鎮南水軍，給最看不慣貳臣的朱令贇充當副手，那便是另有一番用意了。

　今日穿上南唐大將的虎頭鎧甲，林仁肇依舊沿襲他一如既往的作戰方式，親身衝鋒在前，表現得宛如一位孤膽英雄一樣，這讓雙方軍將都很撓頭。而這種孤膽雄風注定了他在官場的孤立無援，也是後來趙匡胤何以成功用間的因素之一，此刻按下不表。

　盡管自從上任以來，便屢屢與朱令贇產生矛盾，但林仁肇畢竟是沙場老將，大事從來不湖塗，當他遠遠地望見朱伯松帶著昏迷不醒的朱令贇，以及五十多名衛兵被敵軍截斷在五百步外的林地上，林仁肇不假思索，第一時刻便翻身上馬急行，一路搏殺衝上前去。

　主帥遇險，眼看副帥又要孤身犯險，水軍中其余將領一邊處於驚險的肉搏當中，一邊大呼頭疼。但好在鎮南騎兵有一半兵馬被有效地牽製在河岸上的荒原上，因此在河堤上的戰鬥反倒是水軍的人數優勢，此時兩位大帥均處於生死一線，將領們即刻轉移視線與戰法，玩命兒似的召集兵士朝林仁肇奔去的方向集結。

　林仁肇作為老將，自然並非第一次參加這種酷烈的肉搏戰，但隱居山林許久，過慣了安逸閑適日子的林仁肇仍是有些莫名的心季，但這年代冷兵器作戰的殘酷與血腥來得極為震撼，心中的不適感早已漸漸消失，繼而麻木起來。

　今日在將長槍從第一名鎮南騎兵的脖子上凶猛劃過的時候，看著洶湧噴濺的血水真實地在眼前噴濺的時候，林仁肇的心裡產生了一種久違的荒誕的感覺，同時覺得那種蓬勃的惡意終於開始滋長回來了。他知道那是殺戮的快感，畢竟國有國法，隨意終結一條生命這件事，在戰場上來得順理成章。

　經過長時間的拚殺，此刻這種釋放的快意讓林仁肇身上的熱血徹底沸騰，朱氏父子被圍困，他毫不猶豫便起了孤身破敵的瘋狂念頭。

　“林帥，回來，危險！”當林仁肇紅著眼單騎衝入敵群中的時候，追在後頭的幾名水軍將領慌忙大喊。

　林仁肇不答，槍光回旋，將面前舉著長劍面目猙獰的鎮南騎兵從胸口開腸破肚，反手將嗜血的槍尖又送入側邊一名鎮南騎兵的腹部，手臂不過掄舞兩周，瞬間終結兩人性命。

　這名憑空而來的狠人令周遭的鎮南騎兵紛紛目瞪口呆，只見林仁肇穿著特製的大號盔甲，坐在馬上如鐵塔一般，而且他生得面目黝黑，在陰暗的光線中幾乎看不見面孔，只看到白白的眼珠子和森森白牙，看著就像捉鬼的鍾馗一般的凶惡醜陋，用的兵器也甚是凶惡，那是昔日閩帝特意命人給他打造的一柄特製長槍，沉重異常，一刀掃過，力氣稍微一的就會被連人帶兵器直接掃下馬背，可謂悍勇無匹。

　此刻林仁肇正舞動著手中長槍，嗡嗡的風聲陪同作響，打在敵兵頭盔上基本上是頭顱碎裂的下場，掃在身體上也是骨折筋斷的結局，無論從視覺還是實力上，都給人一種極大的威懾和壓迫感，盞茶時間，便有不下四十余敵倒斃於林仁肇槍下。

　“林帥！林帥！”

　這一幕怎能不令本來絕望的朱伯松等人心神蕩漾?連聲大喝， 群情激奮之下，朱伯松率領五十余名衛兵齊齊呐喊著振作起來，奮力擊殺各自面前之敵，意欲往林仁肇身旁靠攏，與此同時，林仁肇的余光淺淺瞟到了昏厥在那匹黃馬上的一人，眉頭不由得皺了幾下，那正是已被烈火燒傷、渾身黢黑淌血的朱令贇。

　“弟兄們！殺上去！殺！”後頭緊緊追著林仁肇的水軍將領們此時在自己的馬背上簡直都要抓狂了，主帥昏迷，副帥更是發了瘋一般，哪有這麽不怕死的，真是見了活閻羅一般，他們已無法顧及是否有帥令宣下，自覺急匆匆發出全軍衝殺的指令。

　林仁肇的奮不顧身，對今日整場戰鬥的士氣激發非同小可。

　不單單是朱令贇父子被圍一事，實際上從一開始兩軍對壘時，每個水軍將士便早已清楚自己的處境。今日一戰非死即生，敵眾我寡，形勢險惡，唯一能活命的途徑便是戰而勝之，沒有什麽的回旋余地，需要所有人都將生死置之度外，為生而搏，為勝而拚。

　當年項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能夠戰勝強大的對手的要義也在於此:置之死地而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