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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十國》第22章 楚州
  李源騎快馬帶著王靖瑤,入城之後,便直奔刺史府。楚州城好歹是一州治所,若非緊急軍情或者金陵來人,大街上是不許飛馬的。

  但沿街巡視的兵丁,不少都看清了李源身上的紫色官袍,隻道是京中大人物來訪,無人敢攔。

  到了刺史府下了馬,府前的守衛便上前問詢,李源沉著臉掏出了“殿直都虞候”的腰牌,驚得守衛忙朝李源躬身見禮,接著小跑進去通報。

  片刻後兩人便被恭恭敬敬地引到府內,落座上茶。

  王靖瑤全程緊緊拽著李源的衣角,如同孩童時拽著李源的雙手一般,仿佛這個男人只要在身旁,自己便會心安不少。只是曾經自己哪裡能預料到,如今的李源會發展到這般地步,連刺史府都能隨意進入!此刻又聯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自卑地低下了頭……

  後堂一位身著簡樸常服的中年男子,踏著矯健的步伐,緩緩而來,同時拱手中氣十足地笑道:“想必這位便是李虞候李大人了!果真如傳言般少年不凡、一表人才!本官昔日也曾率軍入楚,先前聽聞李大人在潭州所為,實是熱血難當,隻恨不複年少,與大人同上沙場!”

  李源也起身回了個禮,打量了一番,果然這何刺史如史書中記載那般,是個十足接地氣的官員,且頗有武人之氣。

  來時的路上李源已經回憶了一遍,這楚州刺史何敬洙算是南唐的名將,南唐滅閩首次戰役便立下頭功,後來也曾奉命率軍援助馬希萼奪得王位,戰功赫赫。

  之後皇帝便讓他鎮守楚州,期間經常微服出行,察問百姓疾苦,興修水利,口碑倒是不錯,算得上一個盡責的地方官。

  因而李源此時只希望,這何刺史真如史書中記載那般處事公正。只要公正,那便有了些許把握。

  何敬洙既然如此熱情,李源觀感自然好了許多,同樣謙和地回道:“何大人不必自謙,昔日你率軍血戰攻下潭州,可謂戰功赫赫!相比之下,我只是僥幸取巧而已,如何能相提並論!”

  不過這句算是高捧了,當年何敬洙率軍攻潭州時,頂多就是外援策應,楚國的內戰主力當然是馬希萼的朗州兵和蠻兵,所謂血戰,其實就傷亡了不到數十人。

  而作為一名武將,有人誇讚自己的戰功,哪怕是過譽,何敬洙當然樂意接受,對李源的好感也直線上升:“日前聽聞李大人一行還鄉探親,真是孝心感誠!可惜本官當日公務纏身,未能相迎,今日又聞李大人已經南歸,便想著來日到金陵賠罪。不曾想大人卻去而複返,蒞臨寒舍,著實令我受寵若驚!”

  點到為止,身旁的王靖瑤一直惴惴不安,李源便不再多客套,拱手道:“何大人為陛下鎮守一州,自然是公務繁忙,無需客氣!今日上門拜訪,是為了我這妹子,若有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何敬洙擺了擺手,大方地說道:“冒昧從何說起,李大人但說無妨!”

  王靖國案發楚州,又算得上是大案,何敬洙如何能不知?李源便節約時間,大概地描述了一遍,言辭頗為懇切。

  “原來是私鹽一案。”

  何敬洙臉色一暗,摸了摸胡須,沉思了片刻後,低聲道:“李大人,此事卻是難辦。你我同朝為官,當知我朝律法,對販運私鹽者,量刑甚重。想必李大人是清楚的。

  王家這位小兄弟,被州府差人拿住時,繳得五車私鹽,人贓並獲,物證齊全。人犯五名歸案後,本官早已上書報與三司。

金陵也來了消息,此案乾系重大務必嚴懲!縱使我是一州刺史,恐怕也難以徇私......”  王靖瑤只聽此話,再次控制不住淚如雨下,接著跪下哀求道:“何大人,小女替我那不爭氣的弟弟,給您跪下了!我弟弟才十四歲,他是不安分,但我等平民百姓如何敢犯下這等大罪?定是叫了騙了去,還請大人明察!”

  “小姐,你是李大人的妹子,這如何使得?唉!不是本官不願幫你,實在是律法無情,有心無力啊!”

  說罷何敬洙偏過頭,眼縫眯了起來,並沒有理會面前的王靖瑤,任由她跪在面前,個中意味叫人看不透。

  此時內心開始對李源不滿起來,這李虞候難道是被這女子迷惑,怕不是昏了頭?販賣私鹽是何等罪名,多少官員都避之不及,這李虞候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貿然插手?到底是年輕啊!

  李源目睹了這一狀,也是臉色陰沉,連忙攙扶起王靖瑤,輕聲道:“瑤妹子,下跪無用,你趕緊起來罷!一切有我。”

  接著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容,朝看似淡定的何敬洙說道:“何大人,我家這妹子日夜擔憂,下獄的畢竟是她親弟弟,話雖急切,也是人之常情。但她所說也不無道理。據我所知,楚州產鹽之地,自魏晉之時,此地販運私鹽便屢禁不止,大多都是藐視王法的亡命惡徒。

  我朝律法甚嚴,販私鹽如此大事,必然要仔細謀劃。王靖國出身良善,又年紀尚淺,如何能盤算這些?定是背後有人誘騙驅使!敢問主使何人?這些私鹽從何而來?又是要運往哪裡去?這些尚無定論,既然案件不明如何能送呈三司?此間乾系還請大人三思!”

  李源這話可輕可重,何敬洙畢竟浸淫官場多年,哪裡聽不出來?自己眼下已經將王靖國定了死罪,並且在送往金陵的書函中也寫明了這五人就是主犯從犯,朝廷也複了信函並且嘉獎。如今李源卻說王靖國並非主犯,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己冤枉百姓,倉促結案?

  這頂大帽子自己可擔當不起!

  於是鎮定下來,義正言辭地說道:“李大人此言差矣!斷案需要證據!這王靖國即使不是主使之人,但他販運卻是事實,人證物證俱在,如何能開脫得了罪責?此案三司已經複函,並無不妥,李大人既蒙陛下厚愛,更該遵守朝廷律法——”

  “何大人以為我不懂朝廷律法麽?”

  李源繼續冷冷地說道:“偷賣鹽一石者死。何謂買賣?以物牟利曰賣。而王靖國只是運送,且途中已經被官差所拿,私鹽一並罰沒,並無絲毫牟利,又非主謀,就算量刑頂多就是個流刑。為何直接定了秋決?何大人直接將他視同主犯定罪,三司可知實情?如此武斷怕是不妥!”

  既然李源變了臉,何敬洙也不是軟骨頭,不再周旋,同樣厲聲道:“早知李大人的三寸不爛之舌,連那楚王都能說服,今日本官可算是領教了!好一個以物牟利曰賣!此案早有定論,三司已經複函,主謀便是王靖國幾人。若是真叫他把私鹽散賣出去,怕是大人的妹子,此時也得連坐了!

  本官敬重李大人,不與你做口舌之爭。請問李大人,既然你篤定那王靖國並非主謀,可有真憑實據?若有,本官定然如實上報!”

  何敬洙的底氣十分充足,你李源如有證據,能求到我頭上?並且就算有主使,又豈能是你惹得起的?既然撕破了臉,那且看誰遭殃。

  李源內心怔了一下,說實話自己的回答也只不過在律法的字眼上鑽空子,卻不料何敬洙如此強硬。想來正常,破獲私鹽案可是大功,何敬洙既抓了幾個現行犯, 怎會放過?而且私鹽這種刀尖舔血的勾當,背後必定有朝中親貴當靠山,他何敬洙也未必敢查,說不準還有牽連……

  最要緊的是,自己確實沒有任何證據,一切只是空談,再爭執下去,恐怕無濟於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掩藏了內心的失望,李源緩和了臉色,眨眨眼說道:“現下確實沒有證據,但何大人作為楚州的父母官,此前應該也處置過不少私鹽案犯,王靖國是否主謀,心裡必然明白。我雖然在軍中當值,但打聽打聽還是不難的。”

  瞧見李源意味深長的模樣,何敬洙內心直道,這是要拿上頭來壓我麽?果然如外界所言,這李源不過是個攀上陳使相的趨炎附勢之徒,真是如此!可本官上頭照樣有人!

  於是露出了些許鄙夷的目光,冷冷地應道:“本官自然心中有數!李大人如今得陛下恩寵,自是有門路,本官哪裡敢阻攔?只是要我欺瞞朝廷,私自放走要犯,卻是不可能!”

  李源心中無奈,硬著頭皮拱手道:“私自放走要犯當共罪論處,我自然是不能強迫大人做如此悖逆之舉。這樣,我先帶我家妹子去牢獄中探望探望她那弟弟,如何?”

  見到何敬洙依舊冰冷的模樣,並不回話,李源隻得誠懇地說道:“何大人安心,我也是有官身之人,自會遵守朝廷律法。此時我隨行禁軍均駐扎在城外,並未入城,王靖國定無閃失。”

  何敬洙似乎正是有此疑慮,聞言冷漠地揚手道:“五日後,王靖國等五名案犯將啟程解至金陵大理寺,李大人請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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