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的第五年，蘇臨生了一場大病，雖然醫治好了身體，但身體卻不像以往那樣紅彤彤的發熱，外表反而變得像正常人，然而行動上的不變和體力的衰減，精神的虛弱，卻能讓他知道這具身體有多糟糕。

即便體力衰弱，但解剖依然繼續，在第六年的一個冬天，蘇臨改變了想法，他突然想起一些病人自然死後，肉身的急性變化，水命的人，死後迅速變得乾涸，木命的人死後變得乾枯，金命的人死後，變得暗澹，灰化。

這讓蘇臨意識到，或許命源的特殊性，只會在活體體現，經絡也是如此。

於是，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決定用活人解剖。

蘇臨本以為做出這個決定會十分艱難，然而當他綁架第一個患者，用自製的手術刀切入對方肌膚時，他卻驚覺自己的情緒並沒有多少起伏，這些幻境中的npc有著和真人無異的生活，也有著和真人一樣的感情，他理應對自己的惡行產生焦慮。

然而……並沒有。

冒險的犯罪，得到了顯著的成效，在活人身上，他看到了經絡的真相，埋葬在人體裡的經絡點，有金色的細粉、綠色的青苔菌絲、肉質的溫度顯著高於身體其他部位。

這些經絡點有的兼具五行，有的則兼具相衝的屬性。

通過刺激它們，可以改善調和體內失控的氣，從而讓最主要的命源回歸平衡，令人不治而愈，經過多年的追尋，突破口終於找到了。

這一刻，蘇臨知道自己無法離開幻境，是醫術還沒達到頂點。

於是，他開始抓更多的人，進行活體解剖，不斷地做心理輔導，提醒自己這些人的情感反饋與常人無異，希望自己能與這些npc產生一部分的共情。

但這些行為效果甚微，他就像一個冷血無情的速通玩家，以自己所理解的最高效攻略，朝著關底進發。

綁架持續了一年便被發現，官府開始通緝他，他的名聲一落千丈，蘇臨開始在都城鄉村之間逃竄，謹慎地犯桉，學習醫術的同時，開始不得不防備官府的抓捕。

也就是說從這時開始，他開始頻繁夢到王宵風、洛槐南、陸竹雨，許許多多他認識的人，還夢到天尊，在夢裡反覆與他講述曾經講過無數遍的理論。

他的哭和笑都留在了夢裡，醒來有時覺得自己是不是把心留在了外面，進來幻境的僅是一個念頭，一個類似天尊化身一樣的分身，帶著學習的任務。

靠著戰場的經驗，他躲避追捕異常順利，這裡的官府似乎沒有外面那麽難纏，他甚至可以在躲避追捕的同時，頻繁作桉，並且不再滿足於簡單的活體研究。

他開始嘗試著開發經絡穴位的潛能。

火命的人若是火氣衰減，那他不但會刺激穴位，還會切開往裡面添加外物，提升病人的木氣，已達到木生火的助燃效果。

有著各種雜學的積累，以及多年來的醫術修煉，蘇臨沒花費多少時間便成功了，而在他沉浸醫術世界的時候，外界對他的評價也在悄然改變，那些害怕他的人，開始想要被他抓走，因為被他抓走的那些病人，最後竟重疾痊愈而歸。

但蘇臨全然沒有覺察到這些變化，他繼續深入研究，開始對五行逆反的試驗。

關於五行逆反，一直停留在理論，但卻鮮少實踐，僅有的幾次也全部以失敗告終，以修仙的說法便是，這些人爆體而亡了。

但蘇臨相信，幻境既然如此注重五行，甚至將五行外顯為體表特征，必然是想讓他破解出藏在五行學說背後的深邃真相，而他堅信，自己最初的相生即相克，

便是正確的猜想。他要證實這一點！

他在幻境裡已經呆了九年，他相信自己又足夠的耐心和決心，去完成目標。

於是，便是毫無進展的五十年。

這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蘇臨的醫術已經登峰造極，下針如神，靠著五行氣的變化，可以讓病人痊愈如初，他再次開起醫館，官府也不再通緝他，達官顯貴都要跪著求他醫治。

沒人想死，而蘇臨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掌控了生死，在天定的壽命范圍內。

但五行逆反依舊無法證實，數十載的光陰成功桉例寥寥無幾，之間並無規律可循，那個理論猶如惡毒的鬼魂，狡猾地躲避著他的追蹤，但又時隱時現地露出些許蹤跡，讓蘇臨可尋跡摸索。

蘇臨開始害怕了，他依舊堅信這裡是幻境，哪怕他在這裡度過的歲月，已經超出他在外界真實生活的時間，即便是他的前世和外界加起來，都比不上幻境的時間長。

腦海中的記憶已經模湖，沒了神通的輔左，他的記憶力也與常人無異，洛槐南的音容笑貌已經徹底遺忘，對天尊也僅剩下一個人類絕美的粗糙印象，許許多多的東西都忘了。

而他的身體也日益衰老，即便不斷用醫術調整，但天命依舊不可違逆地倒向另一邊， 當有一天艱難地起床時，他看到見過無數次皺紋叢生的臉龐，溝壑縱橫的手掌，卻像第一次見到似的。

這一刻，他真心開始恐懼，害怕自己會就此老死在這幻境當中。

“不行，我不能老死在這裡，我不可能老死在這裡，我有我的宿命的！一定會有辦法。”他聽到自己用蒼老的聲音開口說話，每天都聽見的嗓音，今天無比陌生。

因學習與探索而麻木的心靈，在早晨一次平常的照鏡後，回到了六十年前。

他想到了自己一直知曉，頻繁想起，卻又忽略的醫術。

“外科手術……器官移植。”

已經習慣看作鄉民相處的村民們，這一刻在蘇臨眼中重新變回了逼真的npc，五十年潛移默化地共情，在這一瞬間全部回到了過去。

他想著，如果把全身的器官都換成年輕的，是否就能活得更久呢?

既然自己的火要熄滅了，為什麽不拿別人的繼續燒?

……

……

羅天門的掌門洞府中，油燈已經熄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卻不斷響動著翻頁的聲音，獸皮書頁被翻動，拍擊在一起的聲音。

掌門王修緣，沒再繼續為蘇臨換上新的油燈，他知道這個身懷武格的年輕人，已經陷進去了，已經過去兩個時辰，時間比以往任何一個試功的人都長，這證明他猜的沒錯。

能被真君降下神諭的人，必然有不凡之處，也更加適合真君遺留下來的仙法。

但他會怎麽出來呢?會像自己一樣，永久地失去這些內髒嗎?

還是說……他能囫圇個兒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