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現在根本聽不明白洛槐南在說些什麽，他只知道對方不是他所認識的洛槐南了。

他所認識的洛槐南，在任何情況下，即便是自己死去，也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孩童。

兩個洛槐南，一個蹲在地上哭，一個拿著柄斷劍，一臉無措地站在旁邊。

她們看上去就像兩個人，但看著又都是洛槐南，蘇臨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只是突然感到一股如潮水般沒來由的傷心，這種悲痛感幾乎令他難以忍受，仿佛他重新回到了那一天，自己在村口老槐樹下看見小娥屍體的場景。

“怎麽會變成這樣。”蘇臨喃喃道，他一直覺得自己將槐南保護得很好，在槐南從屍體變成活人的那一天，他覺得自己已經把她救回來了。

蘇臨呆呆地發愣，什麽都不想思考，忽然，持劍的洛槐南猛地衝向另一個洛槐南，在蘇臨還沒反應過來時，揮劍一刀砍下了對方的頭顱，然後她抬頭，水汪汪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眼神堅決又迷茫，愧疚又感傷。

蘇臨張嘴剛想說話，對方把斷劍架在脖子上狠狠一抹，滾燙的鮮血呈線性射出，低垂的楓葉更加鮮豔了。

蘇臨坐在樹下，張著嘴，緩緩放下伸在半空的手。

“為什麽啊?”

遇到問題了，大家一起努力解決不就好了嗎?

身著布衣的洛槐南，緩緩從一根楓樹後走出，她看了眼地上兩具屍體，又看了看樹下的蘇臨，輕輕喚了聲:“蘇臨哥哥。”

蘇臨看向對方，卻不知道該用什麽眼神看她。

是槐南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麽現在自己要傷心，槐南又沒死。

是新的槐南嗎?新的槐南還是原來的槐南嗎?

“指甲稍微有點疼，但又不是很疼……我們一定是一個人。”洛槐南有些驚喜地看著自己的十指說道。

蘇臨感受著對方身上光塵的溫度，比剛才溫暖了許多，這溫暖代表著什麽?

“先得把手頭的事辦好。”蘇臨緩緩吸氣，扶著楓樹起身。

他不再去想洛槐南的事了，要他辦的事情還多得很。

至於槐南究竟為什麽殺了那小孩，原因又是什麽?他也不想去追究了，若非要尋個對錯出來，他又如何?

他承認，他害怕，甚至不敢去想自己要怎麽辦。

蘇臨踏著飄落的楓樹葉往林外走去，周圍的楓樹逸散出絲絲縷縷的光塵，合成一道道只有蘇臨能看見的溫暖光流，慢慢滲透進他的身體，在丹田的位置匯聚成一大顆光球。

光球慢慢退去光塵的特性，向著真實的物質轉變。

“難道是結丹了?”蘇臨體會著身體的變化，自言自語道。

很快，整片楓葉林的光塵，全都湧進了蘇臨的身體，極少的一部分變成了內丹，更多的直接在他的身體裡消失不見，無影無蹤。

蘇臨猜測那些光塵轉變成了其他自己無法感知到的物質，所以才看不到。

當蘇臨走出楓葉林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在都城的城牆上響起，此起彼伏，公孫一族的人從城牆上衝入城中，在都城中四處翻找，飛龍軍將通往神廟的道路嚴密封鎖起來，嚴格執行蘇臨的命令。

南志賢從人群中走出，來到蘇臨面前:“贏了，接下來幹啥?”

“讓所有人學習蟻仙功，我會用勾玉找出藏在人類中的吃心鬼。”蘇臨說。

南志賢撓了撓頭:“那可真是一個大工程啊！除了公孫族的人，各村的祠堂裡還有不少人畜，你打算怎麽處理?”

“交給公孫氏族吧，讓那些人畜學會乾苦力，別虐待他們，如果有心的話，能讓他們當個人最好不過了。

”蘇臨說。說完，蘇臨右手一暖，一直柔軟顫抖的手掌塞進了他的掌中。

纖細的手指輕輕握著，不敢用力，隻敢虛握，好像隨時都會退縮。

蘇臨用力將洛槐南的手握緊，卻沒轉頭看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殺死蚩尤，殲滅吃心鬼後，蘇臨在方寸地的威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飛龍軍的協助管理下，蟻仙功在所有人當中飛速推廣著，而蘇臨沒有告訴任何人蟻仙功的功效，隻說這是可以靜心養氣的功法。

短短半年，除了一些身體尚不適合修煉內功的孩童，所有人都學會了蟻仙功，有天賦的自學，沒有天賦的則通過旁人輔助強行習得。

眼下一切都按著他最初的安排循序漸進，唯一讓蘇臨感到不安的，只有洛槐南，從那以後，洛槐南就變得很奇怪，她變得喜歡濫殺。

雖然殺的不是人，只是貓狗，但她每次都是虐殺，並且是當著別人的面。

蘇臨多次勸阻過，洛槐南卻每次都回答說她喜歡這樣，為此他們吵過許多次，雖然每次都是他單方面發火，槐南默默承受，但她卻屢教不改，直到最近，才停下虐殺動物的行為。

除此之外，有一天夜裡，他在睡覺時被吻醒了。

當時他很快醒來了，但當察覺到對方的身份時，他卻一直裝睡，不敢醒來。

本來他期望著槐南自己放棄，但那一吻持續的時間太久，簡直到了折磨的地步，最後他實在無法忍受，羊裝轉身，槐南方才作罷。

但他做了近半個月的春夢。

對尋常人而言，僅是春夢，但對蘇臨來說卻是噩夢。

最後，他去找了南志賢。

“沒想到你會和我說這種事，不過男女之欲嘛，很正常。”南志賢說。

蘇臨冷冷瞥了對方一眼:“你白癡嗎?我會不知道男女之欲很正常?槐南喜歡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許多女兒在小時候都說過要做新娘，這種幼稚情感是正常的。”

南志賢沉思了半晌，盯著蘇臨看了幾眼，嚴肅認真道:“我不覺得幼稚，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可能會不修仙，而是留在村裡和村裡的……唉！算了！

總之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和槐南丫頭年紀相彷，命源又相合，結成道侶有何不可?我不清楚你有什麽好顧慮的，你為什麽不喜歡槐南丫頭?”

“她之前殺貓狗的事你聽說了吧?”

“嗯。”

“之前殺村裡小孩的傳聞，結果也已經知道了。”

“嗯。”

“槐南變得很奇怪，那死而複生的能力，還有同時存在兩個槐南的情況，都很不正常，現在我已經搞不懂她在想什麽了，但我知道決不能繼續——”

“你害怕她瘋了。”南志賢的言辭如刺刀般犀利，直接說出了蘇臨的顧慮。

蘇臨眼神暗然下去:“嗯。”

南志賢歎了口氣:“唉！這算啥?你覺得我瘋了嗎?”

“你是挺瘋的，但現在……感覺也不是那麽瘋了。”蘇臨如實道。

“修仙嘛，有自己的路要走很正常，一開始你覺得瘋，後來慢慢就懂了，我在世人眼中頂多是喪心病狂罷了，如今我已找到自己的道。”南志賢澹澹道。

蘇臨有些吃驚地看向對方，他的確感覺南志賢從大戰結束後，表現好了許多，在此之前他的諂媚幾乎無法掩飾，並且十分畏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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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南志賢似乎不太畏懼他了，而且也不再溜須拍馬，除了按照他的吩咐辦好該辦的事，教洛槐南煉丹之外，就一頭扎進自己的住處撰寫一些功法秘籍。

那些功法秘籍他也不藏私，都給蘇臨看過，就是一些煉活屍、解剖屍體、煉丹的經驗之談，就好像打算將這些功法傳授給別人似的。

蘇臨一開始是想阻止的，但最後還是決定縱容對方，雖然煉人傀和合體雙修之術著實喪心病狂，但這只是術，並非道，不會扭曲人的心智，頂多只能算是殘忍的工具， 比起蟻仙功，南志賢的功法都顯得平和中庸了。

“或許確實，如果換做以前的我，肯定不會這樣。”蘇臨喃喃自語，“以前的我看到我現在這樣，一定也會覺得我瘋了吧。”

南志賢瞅了瞅蘇臨，真心實意道:“你對槐南丫頭究竟是怎麽想的?你想不想娶她?”

“男婚女嫁這種事，其實根本無所謂，男女之間追根究底，也只有那點破事兒，你既然身體都可以換成女的，應該可以理解我的意思，說到底，床笫之歡只是肉體渴望的歡愉，若能掌控自己，就什麽欲求都沒了。”蘇臨說。

“嗯，是這樣，但又不僅僅是這樣。你無所謂，讓槐南丫頭開心不好嗎?”

蘇臨聽完這句話，沉默了很久，才說道:“我不是普通人，總有一天會變成她不喜歡的樣子，槐南理應有更安穩的生活，既然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那最初就別選擇開始。

南志賢，我曾經在桃源幻境中遇見你，你剛才也說了，如果能重來，你會留在村裡和翠花一起白頭偕老，但若你終究要踏上修仙這條路，最終變成現在這模樣，你還會選擇和翠花在一起嗎?”

南志賢眼神定住了，他呆呆地望著窗愣上的香爐，陷入了嚴肅的思考。

南志賢長歎一聲:“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

蘇臨:“《聲聲慢?”

南志賢感慨地點頭:“能寫出這兩句，姓朱的也是性情中人。我有點懂你的意思了，我只能說，槐南小丫頭遇到你這種人，只能算她倒霉了，她的人生都被你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