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清今年已經十七,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夥子。當他聽到遊鯉的話,便覺得自己的母親受到了侮辱。
“你竟然敢!”岩清揮起拳頭就要往遊鯉的鼻尖上揍,卻被彩雲眼疾手快攔下。
“娘……?”岩清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彩雲打斷他要的話,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她正努力將兒子從床上扶下來:“先離開這裡再說。”
岩清忍住了質問,變得安靜下來,他點了點頭,配合著母親的動作,當他準備把腿放下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雙腿無法動彈。
彩雲不解,只能求助遊鯉。
遊鯉坐在矮桌邊,好整以暇道:“他腿上的穴道還得一會才能解開,這段時間也不會有人來,不如你也坐下歇一歇。”
彩雲急的快要跺腳:“在這種地方,我怎麽坐得住?你快想想辦法呀。”
遊鯉道:“我可以背著他,但外面的藥人衛數量眾多,我帶著你也是尋找間隙堪堪躲過他們,現在我背著他無法同時帶你,你可跟得上我?躲得過去?”
彩雲一時語塞,她知道遊鯉說的是事實,她只會些微末的拳腳功夫,因為在內谷才一直安然無恙,論武功她不及那些所謂的江湖人;論毒術她和所有的旁系子弟一樣,只是身體不怕這仙露谷外的各種毒物,但若是雲家直系親自出手,她這抗毒的本事怕是會立時失效;她唯一可以依仗的是自己的姿色,可是這一依仗她已經使用過了。
遊鯉見彩雲默認,於是接著道:“岩清,你娘托我把你救出去,現在我問,你答。”
岩清盯著遊鯉,滿眼的戒備,倒是沒有再質問遊鯉什麽,只是輕輕點了下頭。——他現在也明白,只靠自己和母親,是完全走不出這裡的,如果想活命,就必須要依靠面前這個男人。他緊緊握住母親的手,這樣會讓一貫任性的他保持一些克制。
遊鯉道:“告訴我試藥的事。”
岩清道:“前任谷主一直在研究一種可以起死回生的藥。”他對上母親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也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的。”他指的是這名為極樂的囚人獄。
遊鯉來了興趣:“起死回生?真有這種藥?”
岩清道:“前任谷主認為是有的,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閉關煉藥,一出關就找人試藥,但他……從沒成功過。”
遊鯉道:“那些試藥的人都被藥死了?”
岩清苦笑道:“那些人只是沒有‘復活’,他們在試藥前就會被毒死。”
遊鯉眨了眨眼,道:“先下毒,等人死了再試藥,”他拊掌道:“果然是起死回生之藥。”
彩雲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她不敢想真相象竟是如此殘酷,她喃喃道:“我記得從十九歲那年開始,每隔一年,谷主都會從旁系選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帶去一個叫極樂的地方。”她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囚室裡格外清冷:“我們當時都不知道谷主的意圖,還以為是旁系得了谷主的青睞,要傳些只能直系子弟學習的不傳之秘。每個少年人被帶走的時候都興高采烈,但之後卻沒了聲息……”她摟著岩清的肩膀,哭泣道:“這極樂逐漸變成地獄,之後谷主便不再遮掩,將合適的少年直接囚禁在此,每年都有一到三人不等,旁系的孩子,除非體弱多病,否則都難逃……現在看來,竟是如此!”
遊鯉道:“好姐姐,你可知那年發生了什麽?”
彩雲抹了眼淚,
道:“我只知道那年雲傾的妻子死了。” 遊鯉道:“雲傾是誰?”
彩雲道:“是雲宿的父親,就是上一任谷主。”
遊鯉不解:“雲氏被傳得神乎其神,生死人肉白骨,前任谷主怎麽會讓自己的妻子殞命?”
彩雲道:“具體我也不知曉,當年那件事發生得太快,燕瑩妹妹雖然去了,但卻沒有發喪。”彩雲似是想到什麽,道:“難道試藥是為了復活燕瑩?”
遊鯉道:“那雲夫人豈非已經死了,前任谷主難道還要從閻王那裡搶人嗎?”他搖了搖頭,歎道:“真是瘋了。”
彩雲慘然道:“這仙露谷裡幾乎都是瘋子,前任谷主有這種想法也就稀松平常了。”
遊鯉又道:“你可知那雲夫人為何會?”
彩雲搖了搖頭,道:“那次對雲家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雲家兄弟反目,燕瑩香消玉殞,雲氏的天之驕子叛出仙露谷,老谷主病情加重……”
“娘。”岩清搖了搖頭,對遊鯉道:“這都是我仙露谷的家事,你一個外人問這麽細致做什麽?”
遊鯉道:“根據現在掌握的線索,可以決定你明天怎麽死。”
岩清聽到死字,瞳孔急劇收縮,他又何嘗不知,到了明天自己會被拿去試藥,在那之前自己就會被殺死,而他想要活,除非是祈禱雲傾的藥有用,但和閻王搶人這種事情太過荒誕,岩清自己都是不信的。
彩雲看到兒子又緊張起來,趕緊寬慰兒子,略帶埋怨地剜了遊鯉一眼,道:“你別嚇著孩子。”
遊鯉不為所動,道:“你們可知道死因為何?”
彩雲和岩清皆搖頭,彩雲道:“說是急病,但燕瑩的身體一直很好,也有人說是中了劇毒……不過都沒有證據,大家也都是猜測。”
“中毒的可能性也許大一些。”遊鯉想了想說出自己的結論,他看向岩清:“那麽明天你很有可能被同一種毒藥毒死。和當年毒死雲夫人的毒藥劑量一模一樣。”
岩清的眼中再次透出絕望,這次彩雲沒有安慰他,因為她只要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被一種烈性毒藥毒死,她就感覺渾身發冷。
遊鯉摸著下巴,道:“那現在可以討論下該如何救你了,岩清。”
彩雲猛地看向遊鯉,顫聲道:“你,你不是答應我救他……”
遊鯉揮了揮手,道:“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我明天要和前任谷主見面,請他為我治療。之後我會離開仙露谷。如果距離試藥還有幾天,我自然可以在治療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救出去,”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如果前任谷主出關後就要來這裡試藥,之後才去見我,你我又該如何?”
岩清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彩雲抿著嘴沒有說話。
遊鯉道:“我雖然答應救你,卻也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我若現在就帶你出去,那誰又來給我治病?”
岩清道:“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他看著遊鯉,眼前的遊鯉是他活下去最後的希望,如果說他之前還在任性,是因為生死還沒有直接擺在他面前,更是因為他認定母親找來的這個男人有能力救他。而現在,他所認定的救贖變的不那麽確定,他的心自然也緊張起來。
彩雲開口道:“你有辦法的,對嗎?”
遊鯉點了點頭,道:“辦法雖然有,但卻殘酷了一些。”
彩雲看了看兒子,岩清搶著開口詢問道:“什麽辦法!”
遊鯉道:“我會些易容之術,如果我將一個人易容成你的模樣,代替你中毒試藥,那你就能活。”
岩清愣了一下,喃喃道:“那代替我之人豈不是……”
遊鯉點頭道:“幾乎十死無生。”
岩清的腿此時已經有了些知覺,他想站起來卻依舊跌回床畔,他看著彩雲,眼中的絕望盡顯,似有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彩雲摸了摸岩清的頭,慈愛地說:“岩清,你放心,娘會救你。”
“娘……”岩清的淚落下,已然泣不成聲。
彩雲的情緒異常平靜,也許女人本弱,為母則剛,現在的她被母性光輝籠罩,只是一位為了救回孩子生命願意付出一切的普通母親。
彩雲道:“可以為我易容嗎?”
遊鯉點點頭,道:“自然可以。”
彩雲道:“請你一定要將我兒子帶出去。”
遊鯉道:“自當盡力。”
彩雲點了點頭,滿目的感激。遊鯉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裡面是他今日準備好的易容工具,他不是此中行家,只是學過些許,但已足夠,一般不仔細看也不一定能識破的。
彩雲坐在床邊,遊鯉在她臉上用了各種藥膏,最後貼上了一層質感類似人皮的東西。
岩清看著自己的母親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被修飾成自己的樣子,悲痛之余又覺得神奇的不可思議。
一番點綴之後,遊鯉面前站著兩個相貌一模一樣的岩清。
彩雲握住兒子的手,遊鯉會意出去,將時間留給兩人。
且不說彩雲如何和岩清道別,等岩清從房內垂頭喪氣出來的時候,已經和彩雲換了外衫。
遊鯉道:“時間不早了,先回我那邊。”
“嗯。”岩清點點頭。也不知道彩雲是如何勸服兒子,那個任性的,充滿敵意的少年,現在乖巧的像一隻白兔。
彩雲跟著兩人除了房間,一路拉著岩清的手默默無言,直到臨近大門的時候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輕吻兒子的額頭,用力抱了抱他的身體,轉而看向遊鯉,盈盈下拜。
遊鯉不受她這一拜,一把將她拽起來,對她點了點頭,轉而拉過岩清的胳膊,推開木門飛掠而出。
此時天已快亮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